我戴着粉色的兔耳朵特效，厉司尘头上顶着两只滑稽的灰色狼耳。
他显然极不适应这种“装扮”，眉头紧锁，盯着屏幕里自己的样子，表情严肃得像在开董事会。
“爹地，笑一下嘛！”乐乐不满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厉司尘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僵硬得堪比屏幕上的狼耳朵。
“妈咪！靠近爹地一点！”乐乐又指挥我。
我无奈地往厉司尘那边挪了一小步。
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传递过来的体温。
“要拍了哦！三！二！一！”乐乐倒数着，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乐乐突然大声喊出了他“家庭日”计划的终极指令：“拍照要亲亲！”
小小的拍照亭里，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我和厉司尘的身体同时僵住。
屏幕上，戴着兔耳朵和狼耳朵的两个大人，表情都凝固在一种震惊混合着极度尴尬的状态。
乐乐却不管不顾，小身子用力地挤在我们中间，努力踮起脚尖，小脑袋硬是凑到我们俩脸颊之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咔嚓！
强光闪过。
定格下了一张无比诡异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屏幕中央是乐乐挤眉弄眼的灿烂笑脸，左边是戴着粉色兔耳朵、表情僵硬、脸颊泛红的我。
右边是顶着灰色狼耳朵、眉头紧锁、耳根通红的厉司尘。
我们俩的身体因为乐乐的“努力撮合”而被迫紧挨着，头微微侧向彼此的方向，看起来……
像是被强行按头凑近，即将完成一个“亲亲”的预备动作。
照片从机器里吐出来。
乐乐宝贝似的拿在手里，看着上面滑稽又别扭的“全家福”，咯咯笑个不停：
“哈哈哈，爹地妈咪好可爱，乐乐最喜欢这张啦！”
我和厉司尘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地各自移开视线。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乱的衣领。
我则低头假装帮乐乐擦掉嘴角沾到的一点番茄酱。
乐乐一手紧紧攥着那张新鲜出炉的“杰作”，另一手再次无比自然地、坚定地牵住了我和厉司尘的手。
“走啦！回家！”
他心满意足地宣布，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完成重大使命的骄傲和纯粹的快乐。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乐乐走在中间，小小的身体蹦蹦跳跳，左手牵着我的手，右手拉着厉司尘。
他像一道小小的、温暖的桥梁，固执地连接着两个曾经断裂的世界。
我和厉司尘被他牵着，沉默地走在被暮色浸染的街道上。
中间隔着乐乐蹦跳的身影，彼此的目光偶尔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错开。
带着一份劫后余生的疲惫，一份被强行粘合的别扭，还有一丝……
被孩子纯粹快乐所感染的、无法言说的柔软。
雨后的空气带着草木清气，乐乐左手牵着我，右手攥着厉司尘的两根手指。
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小皮鞋啪嗒啪嗒踩过浅浅的水洼。
夕阳的金光斜斜铺满归家的路，把三个挨得很近的影子拉得很长。
“爹地！”乐乐仰起小脸，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子：
“乐乐吃得好饱，那个恐龙玩具，晚上回去就拼！”
厉司尘“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目光却温和地落在儿子头顶的发旋上。
他另一侧的手臂，因为乐乐的牵引，时不时会擦过我的胳膊肘。
布料摩擦的细微触感，每一次都带来一小片不自在的暖意，像被阳光晒久了的路面，有些烫人。
我微微侧开身，试图拉开那点若有似无的距离。
“妈咪，你看！”乐乐忽然停下，指着路边花坛里一株被雨水打落花瓣的月季，“花花疼不疼啊？”
粉色的花瓣零落粘在湿漉漉的泥土上。
我蹲下身，拂开沾在他小卷发上的一片落叶：
“花落了，会有新的花苞长出来。”
“哦。”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眉头却皱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事情。
他看看我，又扭头看看身旁沉默高大的父亲，小嘴抿了抿，没再说话。
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我们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点无端的担忧也攥紧。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区。
乐乐在安全座椅里兴奋了一会儿，终究抵不过一整天的奔波和饱食后的困倦，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歪在一边睡着了。
车厢里只剩下低沉的古典乐在流淌，还有车窗外城市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身上被安全气囊撞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高烧退去后的虚软感也尚未完全消散。
家庭日的喧闹和被迫营业的尴尬褪去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六年的漂泊，独自支撑的艰辛，那场差点失去儿子的惊魂，还有厉司尘额角纱布下渗出的那抹刺目暗红……
无数画面碎片般在脑海里沉浮。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这方狭小的空间反而让那些刻意压下的情绪无所遁形。
“累了？”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压得很轻，怕吵醒乐乐。
我睁开眼，没看他，只含糊应了一声：“嗯。”
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上。
他没再说话。
车厢重新陷入沉默，只有乐乐的呼吸声均匀细微。
车子拐进我公寓所在的小区，稳稳停下。
厉司尘先下车，动作极轻地打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解开乐乐的安全带，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将熟睡的儿子抱了出来。
小家伙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又沉沉睡去。
“我来吧。”我伸手想接。
“没事。”厉司尘避开了我的手，抱着乐乐大步走向单元门。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宽阔，步伐稳健。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他抱着孩子站在前面，我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电梯内壁光洁如镜，模糊映出我们的身影。
他微微低着头，下颌线绷着，目光专注地落在乐乐酣睡的小脸上。
我看着他额角那块纱布，在冷白的光线下异常清晰，昨天他挡在失控面包车前的那一幕又猛地撞进脑海，心脏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到了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开门。
厉司尘抱着乐乐，安静地等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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