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刺目的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红灯毫无预兆地，倏然熄灭。
如同黑夜中熄灭的灯塔，瞬间攫取了走廊里所有残存的氧气和心跳。
我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厉司尘揽着我肩膀的手臂也瞬间绷紧，力道大得惊人。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秒。
沉重的手术室大门，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被缓缓推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刘教授率先走了出来。
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
但当他摘下口罩时，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劫后余生的神情。
他看向如同雕塑般僵在长椅上的我们，目光扫过厉司尘紧握我的手和我脸上未干的泪痕，最终落在厉司尘布满血丝、充满希冀与恐惧的眼睛上。
刘教授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清晰力量：
“厉总，方医生……孩子体内的毒素……己经成功中和清除！”
我和厉司尘狂震，两人第一时间冲进了病房。
VIP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乐乐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小脸苍白得像一张薄纸。
他安静地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胸口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
我坐在床边，目光贪婪看着他，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安稳刻进骨子里。
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额前细软的头发，感受着皮肤下温热的生命力，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才一寸寸落回实处。
差一点……只差一点……
厉司尘专注地看了片刻，确认那小小的胸膛仍在平稳起伏，紧绷的下颌线才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些。
他沉默地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沉重的身躯陷入椅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声音，像时间缓慢流淌的证明。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平行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里静静漂浮。
这短暂的平静，是劫后余生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嘤咛，像幼猫的呜咽。
我和厉司尘同时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住那张苍白的小脸。
乐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翼。
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
视线先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几秒后，才有些迟钝地转向床边。
“乐乐？”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轻得怕惊扰了他。
他的目光聚焦，落在我的脸上，原本迷茫的大眼睛里，一点点亮起了微弱的光。
像夜空中艰难拨开云雾的星子。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妈咪……”
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猛地冲上眼眶，我强忍着，连忙俯身，握住他微凉的小手：
“妈咪在！宝贝，妈咪在！”
温热的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滚落，滴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乐乐的视线艰难地转向另一侧，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厉司尘。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
然后，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爹地……”
厉司尘的身体明显一震。
他立刻倾身向前，宽厚的大手覆盖住乐乐放在被子外的另一只小手。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爹地在，乐乐不怕，爹地在。”
他的指腹轻轻着孩子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
乐乐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缓缓移动，像是确认了最重要的珍宝都在身边。
他没什么力气，只是虚弱地动了动被我们分别握着的小手。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将他的左手更紧地蜷缩进我的掌心。
小小的手指勾住了我的手指。
同时，被他爹地握住的那只右手，也微微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苍白的小脸上却绽开一个极其满足、极其虚弱的笑容。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脆弱，却亮晶晶地盛满了安心和纯粹的快乐。
“爹地……妈咪……都在……”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巨大的力量：
“乐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巨大的酸楚和暖流同时汹涌而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紧紧回握住儿子的小手，仿佛抓住的是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泪眼模糊地看向病床另一侧。
厉司尘也正抬起头，目光越过中间小小的身体，首首地望向我。
他的眼底不再有平日的掌控与冷硬，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
是劫后余生的巨大余悸，是对儿子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
被我清晰捕捉到的、近乎虔诚的感激。
那目光沉重而灼热，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却又在无声的对视中，悄然沉淀为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的安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监护仪的滴答声，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只有病床上孩子满足的笑容，和两道在空中无声交汇、彼此都读懂了的目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饱含了太多情感的目光交汇中，我搭在床边、离他较近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干燥的触感。
是厉司尘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试探般的迟疑，先是轻轻覆盖住我的手背。
温热的掌心带着薄茧的微糙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后怕而残留的颤抖。
短暂的停顿后，他的手指坚定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却又无比珍重的力道，缓缓滑入我的指缝。
然后，收紧。
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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