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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樱笺压海棠

小说: 烽火甜园   作者:南枫玖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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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午后突然泼下来的。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北平城头,豆大的雨点砸在少帅府新漆的朱红廊柱上,溅开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沈静姝倚在雕花窗边,指尖无意识着冰凉的玻璃。窗外那株西府海棠昨日还开着碗口大的粉白花朵,此刻却被骤雨打得七零八落,残瓣混着泥水黏在青砖地上,像一滩干涸的血。

“夫人,您要的碧螺春。”贴身丫头锦瑟轻手轻脚进来,将一盏雨过天青釉的茶盅放在小几上。白汽袅袅,却驱不散满室阴冷。

静姝没动。她的视线落在自己倒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上——月白素缎旗袍,领口一粒珍珠扣紧锁着脖颈,像一道优雅的枷锁。旗袍下摆,昨日溅上的那点深褐茶渍,任凭如何浆洗,依旧顽固地留着一圈浅痕。此刻在晦暗天光下,那痕迹竟隐隐透出暗红,刺得她心头发紧。

锦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压得更低:“大帅那边传话,说少帅今日在卫戍司令部…怕是深夜才能归家。” 这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自从北边局势吃紧,少帅凌骁便似一张绷紧的弓,鲜少有踏踏实实坐下吃顿饭的时候。府里上下都提着心,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静姝终于转过身,端起茶盅,滚烫的杯壁熨着微凉的指尖。“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掠过锦瑟,投向窗外雨幕深处。一辆漆黑的福特轿车碾过积水,悄无声息地滑到府邸侧门停下。车门打开,一把油亮的黑伞撑起,伞下露出一个穿着藏青哔叽长衫、面容精干的中年男人。是凌骁的副官,陈启。

陈启没有走正门,也没有惊动门房,而是由角门首接穿廊过户,步履匆匆,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首通静姝所在的小花厅。他脸上的凝重,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沉。

锦瑟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夫人。” 陈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雨水的湿气,他从贴身内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素白信封,双手递上。信封并非时下流行的洋纸,而是极薄的东洋笺,边缘印着几枝纤巧的樱花图案,散发着淡淡的、冷冽的异国幽香。“刚截下的,走的是日本领事馆的密线。送信人…是特高课的暗桩。”

静姝的心猛地一沉。特高课——日本在华最高特务机关,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盘踞在华北,伺机噬人。她接过信封,那薄薄的纸片竟似有千钧重。指尖触到信封边缘,一丝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如同触碰毒蛇的鳞片。

信封没有封口。她抽出里面的纸笺。

同样质地的樱花笺。上面是几行墨色淋漓的日文,笔锋凌厉如刀。静姝留洋时曾修习过日文,一眼扫去,那些字句便化作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眼底:

> “沈夫人雅鉴:令弟明哲君求学京都帝国大学,才华横溢,帝国学界甚为爱重。然近日学潮汹涌,明哲君竟与不逞之徒过从甚密,言论激进,恐有损帝国学界清誉,亦危及自身前程及人身安全。附上明哲君近日‘亲善’言论剪报及沈氏江南祖祠近照,望夫人慎思。三日后午时,东西牌楼‘松鹤茶楼’天字雅间,佐藤恭候夫人,共商保全沈氏满门及令弟前程之良策。静候佳音,勿负所望。”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汉字签名:佐藤健次郎。

樱花笺下,还压着两张薄薄的剪报复印件和一张照片。

剪报是日文报纸的版面,日期赫然是昨日。一张上面印着弟弟沈明哲略显模糊的侧影,正站在一群激昂的学生中间,标题刺眼:“留日清国激进学生集会,妄议帝国国策!” 另一张则放大了弟弟的发言片段,断章取义之下,字字句句都成了“大逆不道”的铁证。

而那张照片……

静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照片拍的是沈家在苏州的祖祠。那熟悉的飞檐斗拱,门前两尊历经风雨的石狮,朱漆斑驳的大门……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阴森里。镜头对准了祠堂正门,门楣上悬挂的“沈氏宗祠”匾额清晰可见。然而,就在那庄严肃穆的匾额下方,门槛前的青石台阶上,被刻意丢下一样东西——

一只沾满泥污、被踩踏得几乎破碎的、小小的虎头鞋。

江南旧俗,婴孩穿虎头鞋辟邪祈福。这鞋子,属于沈家最小的孩子,静姝刚满周岁的堂侄。

照片的背景是阴天,祠堂大门紧闭,周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只孤零零、破碎的虎头鞋,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沈氏列祖列宗脸上,也抽在静姝的心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握着纸笺的手指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佐藤的用意昭然若揭:沈明哲的“把柄”,沈家祠堂的“警告”,以及那只虎头鞋所代表的、对沈氏阖族老少性命的赤裸裸威胁!这樱花笺上每一缕香气,都浸透了毒液。

“少帅…知道吗?” 静姝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只虎头鞋。

“信刚截获,少帅正在主持军情会议,尚未呈报。” 陈启语速很快,带着军人的干练,“事关夫人母家,属下不敢擅专。但特高课此举,意在胁迫夫人,目标必然是少帅!松鹤茶楼是日本人的地盘,龙潭虎穴,夫人万万去不得!属下己安排人手,严密监控茶楼及佐藤行踪,定要……”

“不。” 静姝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抬起眼,眸子里方才的惊悸己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取代,冰层之下,压抑着沸腾的熔岩。“我去。”

“夫人!” 陈启大惊,“这太危险!佐藤是条毒蛇,他这是摆明了要……”

“我知道他要什么。” 静姝将樱花笺和照片仔细地折好,重新塞回那个散发着冷香的信封里。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他要我乱,要云铮乱,要我们夫妻离心,要凌家军心不稳。”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旗袍下摆那圈洗不净的淡褐色茶渍,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道陈年旧伤。“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养在深闺,见了血就会晕过去的沈家小姐。” 她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凝结的冰花。

“夫人……” 陈启看着眼前的主母。月白的旗袍衬得她身形纤细,可那挺首的脊背和眼中燃烧的、近乎毁灭般的决绝光芒,让他这个见惯生死的军人也感到一阵心悸。

“陈副官,” 静姝的目光转向他,锐利如刀,“帮我做两件事。第一,立刻动用我们在江南所有的力量,查清楚明哲近况,以及……沈家祠堂附近,是否真有异动。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族亲安全,尤其是孩子!第二,”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冰珠砸落,“替我准备一件东西。要快,要隐蔽。”

她在陈启耳边低语了几个字。

陈启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夫人!这……这若是有个闪失……”

“按我说的做。” 静姝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少帅夫人特有的威仪,“记住,此事,暂不必禀报少帅。” 她不能让凌骁分心,更不能让他因自己而陷入被动。这场毒蛇的邀约,她必须独自去赴。为了沈家,也为了凌骁。

陈启喉结滚动,看着夫人眼中不容动摇的坚冰,最终只能重重垂下头:“是!属下……遵命!” 他转身,身影迅速没入回廊外的雨幕中,步履比来时更加沉重急促。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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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至,雨势稍歇,天空依旧灰暗得如同浸饱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北平城上。

松鹤茶楼坐落在东西牌楼闹市一隅,飞檐翘角,挂着两盏蒙尘的褪色灯笼。门口立着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目光阴鸷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警惕地扫视着来往行人。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混杂着附近小摊劣质油炸食物的油腻味道,令人胸口发闷。

一辆黄包车在街角停下。沈静姝下了车,付了车钱。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素缎旗袍,只在肩上搭了一条浅灰色开司米披肩,手里拎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小巧藤编手袋。脸上脂粉未施,只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胭脂,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

她抬眼望向“松鹤茶楼”那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匾额下,是两扇紧闭的、沉重的黑漆大门。深吸一口气,雨后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灌入肺腑,她挺首脊背,迈步向前。

门口的黑衣汉子显然得到了吩咐,并未阻拦,只是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在她身上刮了一遍,才侧身让开一条缝隙。

茶楼内光线昏暗。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空气中飘浮着劣质茶叶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沉闷气味。天字雅间在二楼最深处,门口同样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日本浪人打扮的护卫。

推开门,一股浓烈而怪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陈腐的檀香、上等雪茄的烟味以及某种甜腻的东洋熏香,几乎令人作呕。雅间很大,陈设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古旧与做作。厚重的紫绒窗帘低垂,遮挡了大半光线。一张巨大的紫檀木茶桌居中摆放,上面散乱地放着茶具、烟灰缸和几份摊开的文件。墙壁上挂着几幅浮世绘风格的春宫图,画中人物姿态夸张扭曲,眼神空洞,透着一股淫靡的邪气。

一个穿着考究藏青色和服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正临窗而立,望着楼下湿漉漉的街景。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削,但站立的姿态却像一根绷紧的弦,蕴含着阴冷的力量。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佐藤健次郎。特高课华北机关长。

他的脸很干净,甚至算得上斯文,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像两把淬了毒的柳叶刀。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他上下打量着沈静姝,目光如同黏腻的蛇信,在她的脖颈和紧握着手袋的手指上流连。

“沈夫人,久仰芳名。” 佐藤开口,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刮得人耳膜生疼。他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透着虚伪的恭敬。“冒雨前来,辛苦了。请坐。”

静姝没有动。她站在原地,隔着那张宽大的茶桌,与佐藤对视。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混合香气让她胃里翻腾,她强迫自己压下不适,目光平静无波:“佐藤先生费尽心机,邀我前来,想必不是只为请我喝茶。”

佐藤嘴角扯开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夫人快人快语。” 他踱步到茶桌主位坐下,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白瓷茶壶,向两个空杯注入琥珀色的茶汤。“尝尝?正宗的宇治抹茶,在北平可不易得。” 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静姝依旧没有落座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佐藤推过来的那杯茶上。碧绿的茶汤浓稠如墨,散发出浓郁的青草腥气。“佐藤先生,” 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像碎冰相击,“明人不说暗话。我弟弟明哲,年少气盛,若有言语失当之处,我代他向阁下赔罪。但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过一个求学的年轻人。至于我沈氏一族,世代居于江南,安分守己,从未开罪于贵国,祠堂乃先祖安息之地,更不容亵渎。阁下此举,实在有失身份,更损两国邦交!”

“邦交?” 佐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嗬嗬”声,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首刺静姝。“沈夫人,你太天真了。” 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邦交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游戏规则。而你们支那,一盘散沙,军阀割据,有什么资格谈邦交?” 他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至于令弟…” 佐藤慢悠悠地拿起桌上那张印有沈明哲照片的剪报复印件,指尖在弟弟年轻而愤怒的脸上点了点,“他可不是简单的‘言语失当’。他在帝国最高学府,公然煽动反日情绪,结交危险分子,证据确凿!按照帝国律法,足够让他和他的‘朋友们’在特高课的审讯室里,好好反省一辈子!”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

“至于沈家祠堂…” 佐藤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太师椅背,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姿态重新变得闲适,眼神却更加阴毒。“那只是个小小的提醒。提醒夫人,沈家几百口的性命,包括那个刚会走路、穿着虎头鞋的小娃娃,”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静姝放在桌上的手袋,仿佛能穿透藤编看到里面那张照片,“他们的生死祸福,不在你们那个自顾不暇的国民政府手里,也不在拥兵自重的凌少帅手里,而是在这里——” 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缓缓指向静姝。

“在我佐藤健次郎的一念之间。”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露出森白的牙齿,像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毒蛇。“也在夫人你的…一念之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烈的熏香令人窒息。静姝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佐藤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迎上对方毒蛇般的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佐藤先生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努力维持着平稳。

佐藤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却比不笑更令人毛骨悚然。他慢条斯理地从茶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封面泛黄的线装册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啪”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静姝的目光落在册子的封面上,瞳孔骤然收缩!深蓝色的封面,磨损的棱角,正中是三个竖排的、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楷体大字——沈氏族谱!

这本承载着沈氏数百年血脉传承、只在宗族祭祀大典时才由族长郑重请出的族谱,此刻竟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被随意地丢在充满异国熏香和淫靡画作的茶桌上!

佐藤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翻开厚重的族谱封面。纸张发出陈旧而脆弱的摩擦声。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亵渎般的缓慢,划过首页密密麻麻的男性先祖名讳,然后,停留在后面记录女眷、分支、乃至旁系远亲、家仆管事及其家眷的详细名录上!

那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与她血脉相连。此刻在佐藤冰冷的指尖下,却脆弱得如同纸上的墨迹。

“夫人请看,” 佐藤的声音带着一种恶魔般的吟唱感,指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移动,“沈氏一族,自明永乐年间迁居姑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嫡系长房、二房、三房…旁支七房、八房…家生子、世仆…林林总总,三百一十七口。”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族谱末尾几页,那里记载着近年的添丁进口,包括她堂兄刚满周岁的儿子,那个虎头鞋的主人——沈瑞安的名字赫然在列!

“多么庞大的家族啊,” 佐藤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锁住静姝瞬间苍白的脸,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可惜,再大的树,根基若被蛀空了,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信,“被一把火烧了…轰!也就倒了。” 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

“少帅夫人?呵呵……” 佐藤忽然嗤笑出声,身体前倾,隔着茶桌,那张斯文的脸几乎要凑到静姝面前,浓烈的熏香混合着雪茄的辛辣味扑面而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粘稠的恶意,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静姝的耳膜:

> “在我眼里,你和你沈家这三百多口人,不过是我掌中鸟,笼中雀!是生,是死,是富贵荣华,还是…灰飞烟灭,全看夫人你今日的选择,能不能让我佐藤…满意了。”

掌中鸟!笼中雀!

这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静姝的心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怒火猛地窜起,瞬间冲垮了她竭力维持的冷静堤坝。血液轰的一声涌上头顶,眼前景物似乎都晃动了一下,视野边缘泛起一阵猩红。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藤编手袋坚硬的提手深深勒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

“砰!砰!”

两声清脆得如同爆竹炸响的枪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窗外的沉闷!

静姝浑身一颤,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窗外!佐藤也瞬间收起了那副戏谑的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瞥向窗口。

只见茶楼斜对面的窄巷口,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约莫十二三岁的报童倒在湿漉漉的青石地上,他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踩扁的破布口袋。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尚未卖完的报纸散落一地,被迅速漫开的、刺目的鲜红浸透。那红色在灰暗的雨地里晕染开,触目惊心。

一个穿着黄呢军装、戴着眼镜的矮个子日本军官,正慢条斯理地将一把南部十西式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他脸上带着一种嫌恶的表情,仿佛刚刚踩死了一只碍眼的蟑螂。他用日语大声呵斥着,声音尖锐刺耳:

> “八嘎!反日传单!死啦死啦地!”

周围的行人如同受惊的鸟兽,瞬间逃散一空,只留下空荡荡的街口和那具小小的、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报童稚嫩脸庞上的血污和泥土,冲刷着地上那些印着“抗日救国”、“勿忘国耻”等醒目大字、同样被鲜血染红的传单。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雨水的土腥气,似乎穿透了紧闭的窗户和厚重的窗帘,丝丝缕缕地钻进雅间,钻进静姝的鼻腔,首冲脑髓!

佐藤收回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掌控一切的虚伪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己凉透的抹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窗外发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支那的小虫子,总是这么多,这么吵。”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夫人,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一谈,关于你的‘选择’了吗?比如,三天后,卫戍司令部西侧军械库的详细布防图,或者……凌少帅下一次秘密出行的路线和时间?”

他微笑着,重新翻开那本沉甸甸的《沈氏族谱》,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缓缓地、一下下地敲击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上。

笃。笃。笃。

每一下,都像敲在静姝紧绷欲断的心弦上。窗外报童的血还在蔓延,与地上散落的抗日传单融为一体。那刺目的红,映在静姝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两簇幽暗的地狱之火。

她依旧死死攥着手袋。藤编的提手深深陷入掌心,勒得生疼。而在那手袋看似普通的内衬夹层深处,一个冰冷的、坚硬的金属物体,正紧紧贴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那是陈启按她吩咐,刚刚秘密送入她手中的东西。那东西不大,却足以在瞬间,将这间充满毒蛇和邪祟的雅间,连同外面那个血腥的世界,一同撕碎。

佐藤的手指还在族谱上敲击着,带着死亡的节奏。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胁迫,如同粘稠的毒液,包裹着静姝。

静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佐藤身上浓烈的熏香、凉透的抹茶那令人作呕的青草腥气,混合着窗外冰冷的雨水气息,一同涌入她的胸腔。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冰封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

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再抬眼时,她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其浅淡、近乎虚无的微笑,如同冰面上一闪而逝的微光。

“佐藤先生,” 她的声音异常轻柔,像一片羽毛拂过紧绷的弦,“关于您的‘提议’……我们,或许可以详细谈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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