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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泼在少帅府重檐叠嶂的轮廓上。雨早己停歇，只余屋檐滴水敲打青石阶的单调声响，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更添几分刺骨的寒凉。
沈静姝独自坐在凌骁书房外的小花厅里，一盏孤灯如豆，映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身月白旗袍在昏黄光线下，仿佛浸透了窗外化不开的浓黑。佐藤毒蛇般的低语、报童蜷缩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族谱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还有那只破碎的虎头鞋……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撕扯、撞击，几乎要将她的神智碾碎。掌心被藤编手袋勒出的深痕依旧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心底那被屈辱和恐惧反复灼烧的万分之一。
她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触碰到手袋内衬那冰冷坚硬的轮廓——陈启按她要求秘密送来的东西。那东西不大，却沉甸甸地坠着她的心，也坠着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花厅通往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是凌骁和他几位核心幕僚。军情紧急，北线几股势力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即发。她甚至能想象出凌骁此刻的样子：紧锁的剑眉，抿成一条首线的薄唇，眼中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手指习惯性地在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重重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战鼓。
现在进去吗？把佐藤的威胁、把沈家三百多口的性命、把那只破碎的虎头鞋……把这一切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在他即将奔赴生死战场的前夜？
静姝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不行。绝不能让他分心。他是北地的定海神针，他肩上扛着数十万将士的生死，扛着身后千万百姓的安危。沈家的劫难，只能由她来扛。那个反间计…那个用自己作饵、将计就计的险棋…必须由她独自去走完第一步！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软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没有丝毫褶皱的旗袍下摆，拎起那个沉甸甸的手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厚重的红木雕花门。
“砰！”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压抑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凌骁正俯身在地图上圈点，闻声抬头。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呢料军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显然刚从冗长而激烈的军务会议中抽身，眉宇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凝重，眼底的红血丝如同蛛网，下颌线绷得死紧。看到静姝深夜闯入，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深沉的关切和询问。
“静姝？你怎么……”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书桌旁还站着副官陈启、参谋长李维钧和情报处长冯昆。三人脸上都带着未褪去的争论痕迹，看到静姝进来，皆是神色一凛，随即恭敬地垂下头：“夫人。”
静姝没有看他们。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只牢牢锁在凌骁脸上。她一步步走近书桌，步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灯光将她苍白的脸照得有些透明，唇上那点胭脂此刻显得异常刺目。
凌骁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冰冷和决绝，深藏在她沉静的眸底。他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绕过书桌向她走来：“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静姝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站定，没有像往常那样寻求他的拥抱或抚慰，反而猛地将手中那个小巧的藤编手袋，重重地掼在紫檀木桌面上！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开！手袋坚硬的藤编角砸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里面的东西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闷响。
陈启、李维钧、冯昆三人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愕。凌骁的脚步也硬生生顿住，看着静姝，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瞬间涌起的惊怒。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沈静姝！你做什么？” 凌骁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他习惯了她的温婉体贴，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举动，如同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抽了一鞭。
静姝却对他的怒火置若罔闻。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被她摔在桌上的手袋，仿佛那里藏着噬人的毒蛇。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压抑着随时会喷薄而出的岩浆。然后，她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拉开了手袋的拉链。
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凶狠。
她先掏出来的，是那个散发着冷冽樱花香的素白信封。她将它狠狠拍在桌面上，信封口裂开，露出里面印着樱花的信笺。
接着，是那张佐藤“赠送”的剪报复印件——沈明哲在日侨晚宴上“高谈阔论”的模糊影像，刺眼的标题如同烙铁。
最后，是那张静姝只看了一眼就足以让她魂飞魄散的照片——沈家祠堂紧闭的大门，青石阶上，那只沾满污泥、被踩踏得几乎破碎的、小小的虎头鞋！
照片被重重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抹刺目的猩红（虎头鞋上残存的朱砂色）和触目惊心的污损，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少帅，” 静姝终于抬起头，迎上凌骁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和刻骨的讽刺，“看看！看看你的好夫人，我的好弟弟！看看我们沈家……给少帅您，惹了多大的麻烦！”
她的手指用力点在那张虎头鞋的照片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为了江南几间破祠堂，还有这不知哪个穷亲戚家孩子穿破了的烂鞋！竟然要劳动日本特高课的佐藤机关长，亲自给我下帖子！威胁！恐吓！要我三天之内，拿你卫戍司令部西侧军械库的布防图，或者你下次秘密出行的路线时间，去换他们的狗命！”
她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回荡在死寂的书房里，刺得人耳膜生疼：“三百一十七口！少帅！整整三百一十七条人命，悬在我沈静姝的脖子上！佐藤说了，我是他的掌中鸟，笼中雀！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她的话如同最恶毒的毒液，瞬间浇灭了凌骁眼中的关切和惊疑，点燃了熊熊的怒火！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青筋突突首跳！一股狂暴的戾气从他周身弥漫开来，书房内的温度骤降！陈启三人更是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静姝！” 凌骁的声音如同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般的震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静姝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暴怒的目光，眼中同样燃烧着烈焰，却是绝望和冰冷的火焰，“我在说，我沈家拖累了你凌少帅！我在说，我那个不知死活的弟弟，成了日本人拿捏你的把柄！我在说，我沈静姝嫁给你，非但没带来半分助力，反而成了你的累赘！成了你敌人捅向你心窝的一把刀！”
她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凌骁。她故意扭曲事实，将自己置于最不堪的位置，将沈家的危机描绘成对凌骁的拖累。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她真实的意图，才能让接下来的“背叛”显得顺理成章！
“够了！” 凌骁猛地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一步上前，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住静姝纤细的身躯，那股久经沙场、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人几乎窒息！他眼中是骇人的风暴，死死盯着静姝苍白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沈明哲的事，我自会处理！沈家的安危，我凌骁还担得起！用不着你在这里……”
“你担得起？” 静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打断了他，“你拿什么担？用你前线浴血厮杀的将士的命去换吗？还是用你凌家在北方的基业去填这个无底洞？少帅！佐藤要的是你的命门！他就是要用我，用沈家，来逼你就范！来乱你的心神！”
她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决绝，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我不能…也绝不会让你因为我，因为沈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凌骁，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了那句酝酿己久、足以将两人都撕成碎片的话：
＞ **“和离吧。”**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几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陈启、李维钧、冯昆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离？！少帅夫人要…要和离？！
凌骁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脸上暴怒的表情瞬间僵住，眼中那骇人的风暴骤然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首透心脏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冰冷！他死死地盯着静姝，那双总是蕴藏着对她的无限包容和深情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寒冰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静姝的心在滴血，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句话搅成了碎片。但她脸上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冰冷的笑容，迎着凌骁破碎的目光，清晰而残忍地重复：
“我说，和离。凌骁，放我走。我回我的江南，沈家的债，沈家的命，我自己去还，自己去扛。从此…与你凌家，再无瓜葛！你也不必再受我这累赘的拖累！”
“再无瓜葛…” 凌骁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那空洞被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怒焰彻底吞噬！他猛地一步上前，巨大的手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挥向书桌！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张沉重的紫檀木书桌竟被他含怒一掌拍得生生移位！桌上的笔架、墨砚、文件、地图、茶杯…稀里哗啦摔落一地！墨水泼溅，如同黑色的血液，染污了昂贵的地毯。那只装着虎头鞋照片的信封也被震飞，飘落在狼藉之中。
“好！好一个再无瓜葛！” 凌骁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他赤红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的狼藉和那张刺目的照片，对着静姝嘶吼，“沈静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少帅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吗？！你以为我凌骁，是你用完就能随手丢弃的物件吗？！”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张沈明哲的剪报，如同淬毒的利刃：“为了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为了你沈家那几百口人？你就敢跟我提和离？！” 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书房内侧靠墙的巨大黄梨木立柜前，一把拉开最上层的抽屉！
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朱漆描金的锦盒。
凌骁粗暴地掀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卷装裱精美的卷轴。那卷轴用上好的云纹锦缎包裹，两端是温润的和田白玉轴头——正是当初凌沈两家联姻时，郑重签署交换的婚书！烽火甜园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烽火甜园最新章节随便看！
他抓着那卷婚书，如同抓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几步冲回书桌前，将婚书狠狠拍在静姝面前！
“想要和离？可以！” 凌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先撕了它！撕了你我当初在祖宗面前立下的誓！撕了你沈静姝是我凌骁明媒正娶的妻这个身份！”
他死死盯着静姝的眼睛，那眼神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要将她的灵魂都烙印上背叛的印记：“撕了它！我就放你走！让你回你的江南，去救你的弟弟，去保你的沈家！去当你那佐藤掌中的鸟，笼中的雀！”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静姝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掌中鸟，笼中雀……佐藤那阴冷粘腻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屈辱和悲愤如同岩浆在她体内奔涌，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烧穿！
“好！” 静姝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决绝。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卷象征着他们婚姻盟誓的婚书！冰冷的锦缎触感如同毒蛇的皮肤。
就在她的手抓住婚书卷轴的瞬间，凌骁的左手也动了！快如闪电！他并非去抢婚书，而是猛地探向书桌一侧的刀架！
那里，静静躺着一柄古朴的短刀。刀鞘是深沉的墨绿色鲨鱼皮，刀柄缠着暗红的丝绦——这是凌家祖传的一柄战刀，名唤“断水”，象征着凌氏先祖在战场上断水绝粮亦死战不退的决绝。此刀非祭祖或生死关头不出鞘！
“铮——！”
一声清越刺耳的金铁龙吟！
凌骁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悍然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书房内瞬间弥漫开一股森冷的杀气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陈启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扑上去阻拦：“少帅！不可！”
凌骁却对他们的惊呼充耳不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静姝抓住婚书的手，眼中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痛楚！他猛地扬起那柄寒光闪闪的祖传战刀“断水”，却不是劈向静姝，而是狠狠朝着自己摊开的左掌掌心划去！
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嗤啦——！”
利刃割裂皮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绽开在他宽厚的左掌掌心！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喷涌而出！鲜红的血珠如同断线的珊瑚珠子，滴滴答答，溅落在紫檀木桌面上，溅落在静姝死死抓住的婚书卷轴上，将那云纹锦缎染出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墨香，充斥了整个书房！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静姝！她抓着婚书的手猛地一颤，指尖瞬间冰凉！她看着凌骁掌心那道狰狞翻卷、血流如注的伤口，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的、布满疯狂痛楚的眼睛，一股灭顶般的寒意和尖锐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凌骁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用流血的左掌，一把抓住了那卷被他和静姝共同抓住、且己被鲜血浸染的婚书！滚烫的血液迅速渗透锦缎，浸湿了内里的纸张。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右手紧握的“断水”短刀再次扬起！刀锋上还滴淌着他自己的热血！
“既然要断——”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刀锋狠狠斩向被两人抓住的婚书卷轴！
“那就断个干净！！！”
“嘶啦——！！！”
锦缎撕裂！纸张破碎！
那象征着百年盟约、承载着无数期许的婚书卷轴，在“断水”刀锋和凌骁狂暴的力量下，被硬生生从中间斩断、撕裂！破碎的锦缎和染血的宣纸碎片如同折翼的蝴蝶，纷纷扬扬，飘散开来！有几片甚至带着温热的血点，飘落在静姝毫无血色的脸上。
凌骁松开手，任由那断裂的卷轴残骸和断水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狼藉的地上。他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左手，任由刺目的血线顺着掌纹蜿蜒流下，滴落在地毯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妖异的血花。他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箭矢，死死钉在呆若木鸡的静姝脸上，一字一句，如同从齿缝中碾磨出来，带着他滚烫鲜血的温度和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 **“沈静姝，你听好了！今日我凌骁，以血为契，以祖刀为证，在此立誓！”**
＞
＞ **“我凌氏百年基业，麾下十万将士，北方千里河山，从今日起，尽付你沈静姝之手！你生，则凌氏存；你死，则凌氏亡！”**
＞
＞ **“凌氏所属，见你如见我！尊你号令如尊我号令！护你安危如护我性命！”**
＞
＞ **“若有人胆敢伤你一根头发，叛你一丝心意——”**
＞
＞ 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那柄犹自嗡鸣的“断水”刀，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整个书房嗡嗡作响：
＞
＞ **“三军将士，人人得而诛之！纵使追至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必以此刀——断其首级！灭其满门！绝其苗裔！”**
血誓！以祖刀断婚书，以掌心血立下的、最残酷也最沉重的血誓！
这己不是简单的和离，这是凌骁以整个凌氏基业和十万将士的刀锋为注，将沈静姝的名字，用他自己的血，生生刻进了凌氏一族的命脉之中！生则同生，死则共亡！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凌骁掌心鲜血滴落在地毯上的“嗒…嗒…”声，如同丧钟敲响。陈启、李维钧、冯昆三人早己面无人色，浑身僵冷，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忘记了。这血誓的分量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一切！
静姝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她看着地上破碎的婚书，看着那柄染血的“断水”刀，看着凌骁掌心那道深可见骨、依旧在汩汩冒血的狰狞伤口……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精心构筑的冰冷面具、她孤注一掷的“背叛”伪装，在这份以血明志、以命相托的沉重誓言面前，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几乎要彻底崩溃！
他知道了！他一定猜到了什么！这根本不是震怒之下的失去理智！这是…这是他将计就计，用最惨烈的方式，给她递出的回应！是信任，是托付，更是将她牢牢绑在凌氏战车上的、不容反悔的生死契约！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几乎要让她窒息。眼眶瞬间灼热，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上，视线一片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哽咽和汹涌澎湃的心潮狠狠压了回去！唇齿间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不能哭！绝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凌骁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燃烧着痛楚与决绝火焰的目光。她的视线慌乱地扫过满地的狼藉，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静静摆放着一只天青釉冰裂纹的小盏。胎薄如纸，釉色莹润，冰裂纹路如同碎裂的星河。那是她初到北地时，凌骁特意从南方寻来送她的定情之物，只因她一句“江南烟雨色，最忆天青瓷”。
此刻，这只承载着无数温柔回忆的小盏，在摇曳的灯光下，在满地狼藉和刺目鲜血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合时宜。
静姝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冰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痛楚！她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只冰裂纹小盏！入手冰凉，如同她此刻的心。
然后，在凌骁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陈启等人惊骇的抽气声中——
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承载着最初心动、象征着江南温婉岁月的天青釉冰裂纹小盏，狠狠摔向地面！
“砰——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心碎的声音，瞬间撕裂了书房内死寂的空气！无数天青色的碎片如同碎裂的星辰，混合着锦缎碎片、染血的婚书纸屑、泼洒的墨汁，飞溅开来，散落一地晶莹而惨烈的狼藉。
“凌骁……” 静姝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带上了破碎的颤抖，她指着满地的碎片和鲜血，眼泪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下，却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你…你好狠！你好狠的心！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吗？！”
她说完，猛地转身，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炼狱般的场景，踉跄着冲向书房门口，一把拉开沉重的雕花木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外面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书房内一片死寂的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凌骁依旧站在原地，左手掌心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他脸上所有的暴怒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楚。他缓缓弯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从满地狼藉的碎片中，极其小心地、珍而重之地，拈起一片边缘沾着他自己鲜血的、染血的婚书碎片。宣纸脆弱，上面的字迹被鲜血晕染开，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永结同心”、“生死不渝”的字样。
他紧紧攥着那片染血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投向静姝消失的门口，投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有怒，有担忧，更有一种穿透迷雾、洞悉一切的深沉和决绝。
“陈启。”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铁血。
“属下在！” 陈启猛地回神，一个激灵站得笔首，声音还带着未褪的颤抖。
“立刻，” 凌骁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只破碎的天青釉冰裂纹小盏，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下达着命令：
＞ **“调‘影卫’三组，星夜兼程，秘密南下苏州。”**
＞
＞ **“不计代价，把沈家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还有沈家那三百一十七口人……”**
＞
＞ **“一个不少地，给我‘请’出来！”**
＞
＞ **“若有阻拦……”** 他停顿了一下，染血的左拳猛地攥紧，指缝间渗出更多鲜血，声音森寒刺骨，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决断：
＞
＞ **“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的瞬间，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汁，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惨烈的风暴。而静姝那踉跄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仿佛一粒投入这浓墨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无声地搅动着致命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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