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瞬间，只响了半声。
那头没有传来惺忪的睡意，只有一片沉静的背景音，和顾景行那略带低沉，永远保持着清醒的声音。
“林苒。”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这么晚打电话。
“是我。”林苒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格外清晰，“出事了。”
她没有丝毫寒暄，用最精炼的语言，将自己的发现和判断全盘托出。
从“隐私安全”话题的异常热度，到那些看似中立实则暗藏杀机的文章。
从分散的平台，到协同的发布时间。
从品类攻击的阴险手法，到背后那只若隐若现、推动舆论的黑手。
“……他们没有攻击我们，他们在攻击整个行业。”
“他们要污染水源。”
“在我们的产品发布之前，就让所有潜在消费者对智能家居这个词产生恐惧和不信任。”
“这是赵伟伦的煤气计划。”
林苒一口气说完，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电话那头，顾景行沉默了足足有十秒。
这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苒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眉头紧锁，眼神锐利，正在用他那属于顶尖工程师的逻辑大脑，飞速解析她抛出的信息。
“我明白了。”顾景行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而决绝，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他想掀桌子。”
这个比喻，与赵伟伦的想法不谋而合。
英雄所见略同，恶棍亦然。
“你的透明度计划，现在不仅仅是一个公关方案了。”顾景行一字一顿地说，“它成了我们唯一的解药。”
林苒紧握的拳头，因为这句话，缓缓松开。
她最担心的，是顾景行这样的技术理想主义者，会轻视舆论战的复杂性，会执着于用技术事实去硬碰硬。
但他没有。
他瞬间就理解了这场战争的核心。
“你睡不着了吧？”顾景行忽然问。
“睡不着。”林苒坦然承认。
“我也是。”顾景行说，“把你的分析和初步想法，整理成文件。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带上你的核心团队。我们需要开一个战前会议。”
“好。”
电话挂断。
林苒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落回了原处，却变成了一座需要背负前行的大山。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作战室里，阿杰和菲菲不知何时己经醒来，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石头也摘下了耳机，眼神里满是询问。
“都听到了？”林苒问。
三人齐齐点头。
“那就别睡了。”林苒的脸上，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斗志，“开工。敌人己经把战书递过来了，我们得写一份漂亮的回礼。”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
文档的标题，她只敲了三个字：“净化器”。
对方要放煤气，她们就要造一台能过滤整个行业毒气的空气净化器。
这是她七年公关生涯中，处理过的最棘手、也最令人兴奋的挑战。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思路如决堤的洪水，清晰而磅礴。
第一部分：威胁识别——看清煤气。
她将赵伟伦的策略拆解得淋漓尽致。
“目标：制造行业恐慌，建立负面市场预期，扼杀天枢于襁褓。”
“手段：认知作战。利用媒体、KOL、水军，进行去中心化的、非品牌的品类攻击。”
“特点：隐蔽性高，难以反制，利用人性弱点，以情绪覆盖事实。”
“核心：争夺安全的定义权。”
第二部分：反制原则——开窗通风。
林苒写下几条核心准则。
“一、不辩经。绝对不能陷入对方设置的安不安全的泥潭，不与任何黑稿进行正面辩论。那是他们的主场。”
“二、不自证。越是急于证明自己清白，越是显得可疑。姿态要高，要主动。”
“三、升维打击。将话题从恐惧引向信任，从问题引向解决方案。我们要重新定义战场。”
第三部分：行动方案——点燃风暴。
这才是整个预案的核心。
林苒的眼神亮得吓人。
“第一步：借力打力。将我们的首席找茬官计划，从一个营销活动，升级为一个行业安全倡议。”
“我们的口号要改。从你敢来找茬吗？，变成——一起定义真正的安全。”
“我们要主动拥抱那些由对手制造出来的焦虑。告诉消费者：你们的担心是对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自己置于阳光下。”
“第二步：建立统一战线。立刻联系所有拒绝了顶点创新的媒体和KOL。他们有良知，也有流量焦虑。把真相告诉他们，把独家新闻给他们，把天枢发布会的头排位置留给他们。我们要用一个光明联盟，去对抗那个‘煤气联盟’。”
“第三步：议程设置。我们也要制造话题，但不是制造恐慌，而是制造标准。我们要联合行业协会、技术专家、甚至是法律界人士，发起一场关于智能时代隐私保护白皮书的线上研讨会。我们要把安全这个模糊的形容词，变成一条条清晰、可量化、可执行的技术和法律标准。谁符合标准，谁才是安全的。而天枢，将是第一个按照这个白皮书标准打造的产品。”
“他们想当地下规则的制定者，我们就当那个地上规则的倡导者。”
作战室的空气凝滞，只剩下键盘最后的几下清脆敲击声，像战鼓收尾的急促鼓点。
“搞定。”
林苒吐出两个字，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紧绷了一夜的脊椎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
长达十五页，代号净化器的危机预案，在屏幕上散发着冷白的光。
“我看看，我看看！”阿杰的脑袋第一时间凑了过来，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兴奋得像打了鸡血，“我靠，苒姐，你这招借力打力，把首席找茬官升级成行业倡议，这脸打得……啪啪的啊！我都能想象到赵伟伦那张便秘脸了。”
菲菲揉着酸涩的眼睛，指着屏幕上的另一段：“还有这个光明联盟，太绝了。那些被顶点创新拒之门外的媒体，心里憋着一口气呢。我们这时候送上独家真相和发布会头排，他们不光会接，还得把我们当亲爹供着。这哪是联盟，这是复仇者联盟啊！”
一首沉默的技术宅石头，扶了扶眼镜，难得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这个隐私保护白皮书，是从技术和法规层面釜底抽薪。他们想玩阴的，我们就把所有规则都摆在太阳底下。到时候，谁不遵守这个标准，谁就是行业的公敌。”
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让紧绷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林苒看着他们，一夜的疲惫仿佛被这股热流冲淡了些。她知道，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行了，别光顾着拍马屁了。”林苒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阿杰，去弄几杯最浓的咖啡来，我们谁也别想睡了。”
“得令！”阿杰像个领了圣旨的太监，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林苒将文件设置了最高级别的加密，鼠标悬停在发送键上，却没有立刻按下。
她看向石头：“加密通道安全吗？”
石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放心，苒姐。这个邮箱地址经过了三重跳板，就算有人截获了文件，没有我们的私钥，想破解它，比让赵伟伦承认自己不行还难。”
一句冷幽默，让菲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苒也笑了。
她不再犹豫，果断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像一声发令枪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天色己不再是纯粹的黑，鱼肚白色的晨曦正从地平线的尽头，艰难地撕开夜幕。微光照亮了她布满红血丝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这座城市还在沉睡。
但没人知道，一场决定一个新兴行业未来走向的战争，己经在这间小小的作战室里，悄然打响。
“苒姐，”菲菲递过来一杯滚烫的咖啡，“在想什么？”
林苒接过咖啡，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目光却依旧望着窗外。
“我在想，”她轻声说，“天亮了，该让某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见见光了。”
上午十点，顾景行的办公室。
好戏，即将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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