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中，距离县城40里路的小山村，叫做团山村。
正月十五，傍晚，暮霭渐沉中，远远近近目之所及像是洇湿透了的山水墨画，只显出或大或小或圆或方的大小黑色形状，圆的是柴垛，方的是农舍。
也有星点晕黄的灯光，微弱的，时隐时现的，不断召唤外出劳作或远行的人回巢。
也有零星的鞭炮声从一片朦胧中首钻出来。
按照鲁中地区的习俗，己经到了张灯、祭祖的时辰。
绕过山头就是自家村了，玉英爸吴忠信把二八杠自行车越发蹬的飞快。后面不远同样骑车飞快的是玉英大伯吴忠义。
两兄弟刚从城里二妹吴秀兰家回来。过完年就要盘算农事了，种子化肥钱却没着落，俩兄弟借着走亲戚看妹子的名义去寻个支援。
二妹夫是部队军官。二妹家的生活水平在这个物资还很匮乏的年代，对刚填饱肚子的庄里人说，垫脚都够不着。别的不说，就这厚厚肥肥颤乎乎的红烧肉，家里娘们别说做，怕是听都没听过这名字。
俩兄弟痛痛快快喝了二斤多酒，稍微清醒点就往家里赶。城里到庄里西十多里路，骑自行车要两个半小时，误了回家上灯的时辰，家里的娘们又要骂了。
玉英爸酒饱饭足，一向瘪瘪的口袋又揣了二妹偷给的五块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打个酒嗝对怀里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闺女说：“你不是想要个红纸灯笼吗，回去就给你买一个。等会上坟的路上和你的小伙伴显摆显摆。”
红灯笼啊，玉英的眼瞬间亮起来。隔壁洪霞有个。
去年张灯的时候，洪霞拿长长细细的高粱杆挑着红亮亮鼓胀着肚子的红纸灯笼，悠悠荡荡在前面走，后面跟一串羡慕到流哈喇子的小孩。拎灯笼的洪霞头高高昂起，矜持又傲娇。太让人眼气了。
玉英立即兴奋起来，
“爹，真的吗？真给我买？我打听好了，五毛钱一个。”
“五毛啊？”
玉英使劲点头：“是五毛，我问陈癞子了，他说他爹一首卖五毛钱。”
爹不说话了。
玉英这里恍若未觉：“买了灯笼，我先上洪霞家去，和她约着一块出去找人玩，我俩都拿着红灯笼，你说像不像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女？”
“爹，我中午在姑姑家吃撑了，晚饭不吃了，我多玩会再回家行不行？”
“爹——”
“别咋呼了，晃晃悠悠弄的车子不稳，咱俩这就摔了。”
爹的声音不知啥时候变的严厉。陈癞子心是真黑，一戳就破的薄纸折起来的灯笼，居然卖五毛，抢钱得了。
吴忠信是民办教师，每月工资三十块多点。借我一抱火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借我一抱火最新章节随便看！一天二顿散装白酒必不可少，再应付人情往来，这三十多块用于家中花用常常捉襟见肘。家里几亩田地的出息，交完国库粮也就剩个吃喝。
计划生育己经严起来，去年为了办二胎准生证，托关系送了人情。娘们怀上后身子又病歪去了趟县医院，药钱还借了三块。这就落下了饥荒。
这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年前人家来要账去备年货，吴忠信拿不出，赔着笑脸说好话保证年后一定还。农村风俗正月不还钱不要账，可眼见要出了正月，再不还钱说不过去了。
这兜里的五块钱，还完账只剩下二块，还要买种子备春耕的。今年春耕娘们怀着身孕干不了过重的农活，势必要请人帮忙的。哪怕亲戚里道的不支工钱，也必要招待几顿吃喝。
数来数去，再加上这个月工资，这钱也支不住诸多用途，给孩子买个玩具别说是用到刀刃上，连用到刀把上都不算，
“小孩子得多吃苦才知不易。一个灯笼五毛钱，看娇惯成啥样，还给你买灯笼。嘁！”
玉英沉默了会，“哇”的哭出来，
“你说话不算数，你刚说了买的。”
“我哪说了，我神经病给你买灯笼。”
“你刚就说了，我就要灯笼。”
“别找揍！赶紧回家，还要张灯去！”
“我不回！你不给我买灯笼我不回去了。”玉英挣扎得更加厉害，再车大梁上扭来扭去，吴忠信慢掌车把的功夫，一下从大梁上跳脱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来回倒腾，反复哭嚎一句话“不给我买灯笼，我不回去了。呜呜~~”
大伯赶了上来，
“咋了这是，这就到家了在这发邪。”
“惯地她，非要买个灯笼。”
“咦，你不走俺们走了哈。自己在这里让狼把你叼了去！”大伯看这闺女邪性起来没完，索性快刀斩乱麻，给吴忠信使个眼色，哥俩骑上自行车作势离开。
天色越发昏暗，土路只能望到前方百十米的距离。路两旁黑黢黢大山里只剩下老鸹的叫声，深一声浅一声，远远近近的。
玉英坐在土路上望着大伯爹爹消失在土路尽头的黑暗中，依旧凄凄地哭。她忘了害怕。答应的纸灯笼成了空头支票，她很是伤心和绝望。
明明是爹爹先说要给我买灯笼的，转眼就变卦，说话不算数。还真撇下我就走，不要我了。哼，我也不想要骗人的爹爹。我己经长大了，以后我就在山上活，山上有野果也有庄稼，我还会生火，我饿不死。
这山上应该有猴子吧？村里有时来个杂耍艺人手里牵的那种猴子，会作揖会翻跟头会伸手要钱。每次来庄里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猴戏，还会给些粮食或是毛票子。如果这山上也有个这样的猴子，我就和它作伴，我们去村里卖艺挣来的粮食两个分着吃。她这样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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