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吴忠信在学区开了个会,往家走的时候在路上恰巧遇到玉英同班放学的几个男同学。
男同学都认识吴忠信是玉英的父亲,便都和吴忠信打招呼,就拉起了玉英的志愿报考:“叔,玉英学习这么好,咋让她报师范?报高中以后考上名牌大学不是更风光?前途也更好。”
“嗨,一个闺女,花那么多钱干啥。考名牌大学那也是给别人家培养的。不如上师范,三年就能挣钱了。”
“不能那么说,闺女培养出来一样能孝顺你。”
“她再上三年师范,立马就能孝顺我。闺女再出息,嫁人就成别家的了。撑家立业得小子,你们小不懂,钱得花到你们这样的小子身上。”
就不知道怎么吴忠信就起了感慨,也许是跟玉英娘夫妻这么多年随了她的习性?他居然就这么推心置腹地和玉英同学来了这么一个诉衷肠。
他不知道,这番话被那帮男同学原版学给了玉英,学给了其他同学。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校园都知道这事儿了。
玉英气得回家的时候质问父亲:“你给同学说了啥啊,你咋啥都说!”
吴忠信非常无辜地,“我说了啥?我啥时候见你同学了?”
“你和我同学说,闺女不能读大学,浪费钱!”
“狗屁,我没说。我说这个干嘛。”吴忠信坚决不承认。
就知道,吴忠信出了名的无忠义、无信用,还想和他辨别个里和表?从小到大哪里顾得她的感受了?自己气个哆嗦,人家丝毫没觉得有丁点对不起闺女。
吴忠信重男轻女是早知道的。他亲两桥子(连襟),玉英的姨夫和二姨,她俩一个闺女一个儿。闺女学习好,上初二,前几天不让上学了,让去棉纺厂上班挣钱供她弟上学。她弟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西六不通的,也不知道能供出个啥。就这人家前几天来家说这事的时候,吴忠信还满脸赞同:“嗯,早点挣钱好,弟弟上学不愁了。”
因着这,玉英还侥幸着:好歹没强逼我退学,还想供我读三年师范,我比表妹境遇强些。
可现在,吴忠信相当于向全世界说,这闺女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没人在意。我是亲爹,我也不想多管她。
他着实伤了他闺女面上刚强实则敏感脆弱的心。
玉英伤心不愿让人看见,她装着对这些话若无其事无甚反应的样子,实际己经是在同学睡后,蒙被窝哭了几场。
其实她在去年冬天刚住宿舍的时候也偷偷哭过一次,是因为玉英娘做棉裤的事。
住宿舍的学生每星期回一次家。
这天她回家看娘在一块布上铺棉花做棉衣。看见她回来,玉英娘说,“这不我给你缝了一件棉裤。那天霞子(凤霞)娘问我你冬天穿的啥冷不冷。我说穿毛裤,你姑给你打的,穿好几年了。霞子娘这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毛裤穿久了就不暖和了啊,咱也没穿过毛衣毛裤的,咱也不知道。你这个熊孩子整天堵着个嘴也不说。”
是在玉英膝盖受伤之后,二姑心疼她,给她织了一件毛衣、一件毛裤,红彤彤的,也暖和。
过去三年了,每年玉英都穿着,穿一个冬天,洗洗就拿起来。
玉英娘不会织毛衣,从没有拆洗重织过。
袖子、裤腿短了一大截,袖子口拆线了,毛线那层绒绒毛也磨平了不少,穿在身上早就没有当初那种柔软轻盈又暖和的感觉了。
见母亲主动给她做棉裤,玉英还挺高兴。
因为家务多,棉裤周末没有做完,玉英没能穿着上学校。星期一的时候,同村同学就给玉英把棉裤捎来了,“给,你娘给你做的棉裤。”
趁着课间,玉英高兴地回宿舍想换上试试,这么冻着也受罪啊。
棉裤一套腿上,玉英就哭了。玉英娘把棉裤腿做的又短又窄,堪堪套到膝盖上,再也提不上了。
玉英泪珠子吧嗒吧嗒往棉裤上掉。这是啥娘啊,自家孩子长多大不知道啊?这是给七八岁孩子做的吗?
上课铃响起,玉英卷吧卷吧新棉裤收起来,抹一下眼泪,打开宿舍外水龙头撩冷水洗把脸,无事人一样上课去了,她不想让同学们看见了又当事拉看笑话。
后来棉裤带回家,玉英和母亲说:“做的太小了,提到波棱盖(膝盖)就提不起来了。”
玉英娘瞥一眼,“是小了哈,我咋做着就做小了呢,白费这么多工夫!”
也没说改改,也没重新做一条,玉英娘把棉裤收起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玉英也没再说啥,毕竟对母亲做棉裤居然不知道女儿尺寸一事提出质疑,相对于对母权提出质疑,母亲不仅会找理由糊弄棉裤之错,还会倒打一耙上升到不感恩不孝层面。不如按照习惯,索性不提不说。
棉裤的事无人知晓,报考师范不报高中的事可成了整个校园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有的说玉英爹就是这么一说,哪有不疼闺女的,有的说师范本来就比高中强,玉英爹这么做最保险。最可恶的是一部分男同学,是觉得自家携带了“优质品种”的得意,还是身为男娃天生的优越感不得而知,反正见到玉英就是一句揶揄,
“学习好有啥用啊?捞不着上高中上大学老。”
“还是早点挣钱好啊,能给你爹打酒孝敬啦。”
这对还是十几岁的玉英来说是杀伤力巨大的。
她己经习惯了在家庭中的被漠视、冷待,她能够默不作声的忍受这些压力和痛苦,因为她知道她还有长大的一天,等她能够独立,她就可以离开,隔断与父母家人的联系,自由呼吸,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像个疖子,如果捂盖着,如果没被别人挑破,没被揭露的鲜血淋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感觉不到疼。但是一旦被外界揭晓,她无法面对那些口舌,那些嬉笑的戏谑,那些恶意地调侃,那些践踏自尊的品评,都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伤口或者己经愈合的明晃晃的伤疤,一遍遍展示在面前,使她想起她的苦痛,使她难堪,使她窒息。
这也是玉英从不讲自己的苦痛和委屈的原因。她们也许会说“哎呀,哪家孩子不是这样打骂出来的?得拿你当客待啊?”“哎呀,哪有记父母仇的,生养你倒养出错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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