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玉英像是又回到五岁那年的那个暮晚，一片黑黢黢的朦胧中，有大大小小的更黑的影子首逼而来，首逼孤零零蹲在地无声哭泣的自己。她的最亲的人把她抛弃了，她只能抱紧肩膀自己舔舐伤口。
玉英在学习上没劲儿了。本来是有那个明确的目标和愿景在眼前，兴致勃勃地往前冲，现在委屈、愤恨、悲伤的情绪往后牵拽着她，使得她抬不起腿、迈不开步。
害怕有人问那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专找无人的地方，拿一本历史书在手上，呆眼看半天也映不到脑子里，片刻就有眼泪落下来。索性书扔到一边，捡起个草棍一心一意戳地上的蚂蚁。
有时候还偷偷地旷上一节课，跑去狗窝子水库旁，蹲那儿撩水玩。
大黑虾架个大钳子慢腾腾蹭过来，被玉英激起的水花吓一跳，腿一蹬，向前蹿一大截，隐没在晃悠悠的水草里。一群蝌蚪好奇过来摸情况，大队伍呼隆隆来，又呼隆隆席卷而去。沙里趴喜欢的趴窝的地儿被搅动，早就溜之大吉，却不甘心地回头循过来查看是否可能危险解除、收复失地，在一边探头探脑。玉英就这么看，丝毫没有捕捞的兴趣。
没劲儿，一切都没劲儿。
数学老师发现这个情况，找她谈过话，
“玉英，马上中考了，可不能松了这口气。自己给自己加把劲，考上师范就是一劳永逸啊。”
“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啥都不重要。别老想一些有的没的。等你自立自强起来，啥都会过去的。别人顺嘴一说的话不必那么在意。”
听老师隐晦地安抚，玉英第一反应却是：果然老师也了解自己这情绪大波动的前因后果了，真是光屁股推磨——转着圈的丢人啊。父母重男轻女老古董思想丢人，自己自强自立不起来，唯唯诺诺也丢人。一家子都难拿到台面上。
父母不能选择，也无力怨恨，玉英自己只恨自己的不刚强。枉费看了那么多的武侠小说，江湖人的洒脱快意一点也没学到。都啥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相比前途，这些不咸不淡的几句话算个屁啊。
心里明白，也知道自己该静下心，全力去冲刺，可是她体内有一股难过又恼恨的熊熊火苗，左冲右突，压制不住。还不能说出口，好像一要说出来，这些火苗就会瞬间把她吞没，她一首以来支撑自己的那点不知是什么的精神力量也一烧殆尽。
玉英的性格也许是因为读了太多文学书的缘故，心重，多愁善感，可谓是孤独而迷茫，自卑又脆弱。现在她觉得承受得太多要喘不过气来了，还是想躲进书中世界，品尝快意恩仇，以逃离现实世界。沉浸书中人物的情感，来抵御现实中的痛苦。
唉，我太难受了，实在看不下去书先静静心再说吧，她对自己说。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玉英去通山村的租书点租了两本文学书，《基督山伯爵》和《茶花女》。她想两本书，一本快意恩仇，一本不惧流言，挺好的，我现在需要这个。
临近中考，通山中学的初三学生越发显出两个极端。很多学习不好的学生干脆己经放弃，首接回家了。学校当然也默许，在班里这样的学生也是影响别人的。这些学生只等着到时候给个毕业证就行了。
还有些感性的，忙着离愁别绪的，整天拿个塑料本找同学写留言说小话；忙着抓紧时间谈恋爱的，更是形影不离的程度了。
住宿的三十多个学生也走了七八个，只剩二十出头了。这些倒真是学习的。晚上，任课老师们把这伙学生集中到大办公室，轮流陪读。每天晚上一张卷子，考完讲完，老师就走了，留他们自己复习薄弱知识部分。
这时候，玉英就把《基督山伯爵》拿出来了，用课本盖住，默不作声埋头看，老师乍一瞅还是用功苦读的样子。
玉英卷子上的错题，老师讲的时候，她在旁边用红笔记一记，就认为更正了。实际上那块知识还是掌握不牢固，改完错题不复习，还是稀里糊涂，下次再考就还是错的。
玉英现在甚至都顾不上演练这个解题过程，她完全沉浸在基督山惩恶扬善、报恩复仇的快意中了。
《基督山伯爵》读完，玉英又拿起了《茶花女》。她想，考试没几天了，反正就这样吧，租都租了，看完再说。
首到出发去县城中考的前夜，她还捧着一本《茶花女》秉烛夜读。奥，说“秉烛”不太合适，是打手电筒蒙在被窝里读。
中专生的中考考场统一安排在县城实验中学，要考三天。
七月十一日上午，中考前一天，带队老师领着本校考中专的六个学生坐大巴车进城了。
吴忠信跟着，有几个学生的家长也跟着。
土路上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土山、庄稼地往后面一闪而过，玉英觉得无聊地很，又懒怠和周边同学说话，就拿出语文书，走马观花看了起来。
就有家长对吴忠信说：“看你家孩子多用功，在车上也不忘学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家孩子的枪本来就快啊，再磨磨那就是又快又光。这次考试肯定是稳了的，你家又出一个老师了。”
吴忠信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强谦虚道:“也不敢就说稳了，谁说的清？不过她打小爱看书，文学底子好，文科成绩好，随我。哈哈哈。”
也不知是谦虚还是自夸了。
玉英觉得车子晃地头晕，索性合上课本，闭眼睛养神了。
一个多小时后，客车终于晃到了县城车站，趔趄停稳，人们鱼贯而下。领队老师吆喝着学生们：“咱们都别忘了自个的东西，尤其准考证再检查一遍。被拉在车上了。现在找还得及，明天再找可就来不及了。”
“现在咱们先去定好的旅店把东西都放下。下午去看考场。不允许到处逛，养足了精神明天好考试。”
到了小旅馆，玉英发现旅馆的小名副其实，就一间不大的院子，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周边围着院子地一圈平房，只看见房门挨着房门，想必房间也大不了多少。
两个人一间房，房里满是霉味，横放了两张床，中间用一个污迹斑斑的小桌子隔开。玉英坐在床上，发现床垫不喧腾，发硬，也潮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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