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桑宁突然从梦中惊醒。窗外还是浓稠的黑暗，只有电子表发出微弱的荧光——03:17，这个数字第三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从针线筐里找出剪刀，小心拆开内衣的暗袋。图纸被体温焐得发软，那些精密的结构线条在煤油灯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妈妈？"向阳揉着眼睛坐起来，电子表从他手腕滑落到被褥上。
桑宁急忙把图纸塞到枕头下："怎么醒了？"
"梦见爸爸了。"孩子的声音带着睡意，"他说...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桑宁赶紧抱住瑟瑟发抖的孩子，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小桑？"刘慧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厂里来电话，说三车间急召你去顶班。"
桑宁心头警铃大作。现在才凌晨西点，哪有什么急班要顶？更何况她的调令明明写的是明天报到。
"刘姐，麻烦你告诉厂里，向阳发烧了，我天亮再去。"
门外沉默了几秒，接着是刘慧芳压低的声音："你最好现在就走...街道办的人在天亮前要挨家查卫生。"
桑宁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听懂了言外之意——有人要来搜查！
闪电再次照亮房间时，她发现向阳己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正把那个墨水陀螺往小书包里塞。孩子仰起脸，眼睛里哪有半点睡意："妈妈，我们去东风巷对不对？"
暴雨倾盆而下。桑宁用油布包好图纸，给向阳套上唯一的塑料雨衣。临出门前，刘慧芳塞给她一个布包："两个馍馍，还有...你婆家要找的东西。"
桑宁打开一看，是那十斤全国粮票和布票！她刚要开口，刘慧芳就摆摆手："你上次落我这儿了。快走，从后墙翻出去。"
翻过湿滑的砖墙，桑宁抱着向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孩子突然凑到她耳边："妈妈，后面有自行车。"
桑宁猛地回头，雨幕中确实有道摇晃的车灯。她立刻拐进一条岔路，躲进废弃的砖窑。自行车从主路飞驰而过，骑车人披着雨衣看不清脸，但车后座绑着的木箱却格外眼熟——和许晏清那晚带的一模一样！
"不是坏人。"向阳突然说，"是昨天给糖的叔叔。"
桑宁惊讶地看着孩子："你能看清？"
向阳摇摇头："闻到的...有薄荷糖的味道。"
冒雨赶到长途汽车站时，第一班车还没发。候车室里只有几个裹着麻袋打盹的农民。桑宁买好票，突然注意到售票窗口贴着张通告——许晏清的照片赫然在上，罪名是"违规操作特种设备"。
"妈妈，我饿。"向阳拽了拽她的衣角。
桑宁拿出馍馍，孩子却摇摇头："想吃刘阿姨给的。"
她刚掰开馍馍就愣住了——里面夹着张小纸条："别坐班车，找跑私活的解放卡车。"这字迹和刘慧芳平时记账的完全不同！
站外雨势稍缓，几个司机正吆喝着拉客。桑宁装作找人的样子，很快发现角落停着辆解放卡车，司机靠着车门抽烟，帽檐压得极低。
"师傅去省城吗？"
司机吐了个烟圈："只拉建材。"
"我...我有个机械零件要送省机械厂。"
这是图纸上写的暗号。司机立刻掐灭烟头："上车，二十块。"
驾驶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司机递来条干毛巾，桑宁这才发现他左手少了根小指——和许晏清实验室照片里那个助手一模一样！
卡车刚驶出县城，司机突然开口："图纸带了吗？"
桑宁浑身绷紧："什么图纸？"
"林教授说，你丈夫留下的设计图。"司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后视镜，"陆建军同志牺牲前，把最后的研究成果藏在了纺织厂。"
桑宁如遭雷击。陆建军？那个在事故中丧生的普通工人？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向阳，孩子正专注地玩着陀螺，对大人的对话毫无反应。
"我不明白..."
"当然，你只是他再婚的妻子。"司机冷笑一声，"但孩子是亲生的，对吧？"
卡车突然急刹。前方路中央横着辆自行车，穿雨衣的人站在车旁挥手。司机咒骂一声，刚要倒车，那人己经冲到驾驶室旁——是废料场见过的年轻人！
"快下车！"他猛拍车门，"前面有检查站！"
桑宁抱起向阳就要跳车，司机却突然锁死车门："把图纸交出来！"
年轻人见状，抄起路边的石头砸向车窗。混乱中，桑宁看见司机从座位下抽出了手枪！
"趴下！"她本能地护住向阳。枪声响起时，挡风玻璃炸裂成蛛网状。年轻人捂着肩膀倒地，司机则趁机发动车子猛打方向盘。
卡车在泥路上疯狂漂移。桑宁死死抱住向阳，在剧烈的颠簸中，她看见司机狰狞的侧脸——什么许晏清的助手，这分明是昨晚搜查车间的保卫科干事！
"妈妈..."向阳突然举起嗡嗡作响的陀螺，"要爆炸了。"
下一秒，卡车后厢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巨大的冲击波将车子掀翻，桑宁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护住孩子，自己却被碎玻璃划得鲜血淋漓。
浓烟中，有人拽开车门将她拖出来。桑宁模糊看见年轻人满脸是血地抱着昏迷的向阳，而她拼命想抓住的图纸，正被假司机攥在手里。
"谢谢配合。"那人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代我向许晏清问好。"
桑宁挣扎着想追，却被年轻人按住："别动！你肋骨断了..."他咳嗽着指向路边的排水沟，"跳下去，顺着水流走...东风巷..."
她还想说什么，远处却传来警笛声。年轻人把向阳塞到她怀里，用力推了一把："走！陀螺在孩子口袋里...记住，17号后门有棵石榴树..."
桑宁跌进排水沟的瞬间，最后看见的是年轻人被警车灯光拉长的身影。刺骨的污水裹挟着她和昏迷的孩子冲向未知的下游，那张被鲜血浸透的图纸，此刻正飘落在燃烧的卡车残骸旁。
不知过了多久，桑宁被一阵剧痛惊醒。她躺在某个昏暗的房间里，身下是散发着霉味的草垫。向阳呢？她惊恐地西下张望，发现孩子正坐在窗边的小板凳上，安静地玩着陀螺。
"醒了？"苍老的女声从角落传来。
桑宁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白发老太太，正用捣药杵研磨着什么。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口别着枚褪色的校徽。
"林...林教授？"
老人摇摇头："我是林教授的保姆。他去参加学术审查了，明天才回来。"她递来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喝吧，你断了三根肋骨。"
桑宁勉强撑起身子："那个年轻人..."
"小周没事，在医院装病号呢。"老人突然压低声音，"你丈夫的图纸，被他们拿走了？"
"我...我不明白。"桑宁声音发颤，"陆建军只是个普通工人..."
老人古怪地笑了："就像许晏清只是个技术员？"她指了指向阳，"那孩子手上的电子表，是你丈夫生前做的最后一个原型机。"
窗边突然传来"滴滴"声。向阳兴奋地举起手腕："妈妈！表亮了！"
桑宁挣扎着爬过去，只见电子表屏幕上闪烁着一行小字：
"相信孩子。密码是200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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