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哥家的火塘,成了《山河烟火》摄制组的临时食堂兼会议室。
热气腾腾的菌子汤锅在中央咕嘟着,香气霸道。王导捧着个粗陶碗,碗里是奶白的菌汤,几缕金黄的鸡油浮在表面,他滋溜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随即又想起什么,放下碗,表情严肃地环视一圈。
“各位,刚接到通知,气象台预警,今晚到明天,咱们这片有大到暴雨。”王导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山里的雨,你们懂的,说下就下,说大就大。咱们原定明天去拍云盘寨小学的计划……怕是得提前了,而且得速战速决。”
“小学?”孙悟香正埋头对付一块腊肉炒牛肝菌,闻言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山里有幼崽……有小娃娃?”
“对,”阿木哥接过话,黝黑的脸上笑容淡了些,带着点无奈,
“寨子里娃少,拢共不到二十个娃,都挤在一个老木楼里上课。老师就一个,是寨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姓杨,娃们都叫他杨老师。那木楼……有些年头了,平日里还好,就怕这大雨……”
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老木楼,经不起狂风暴雨的折腾。
“那还等啥,赶紧的。”李澈抹了把嘴站起来,他刚吃了孙悟香塞给他的青头菌,此刻干劲十足,“拍,现在就拍,拍完早点让孩子们回家。”
“对,安全第一。”刘梦娇也立刻响应。
摄制组立刻行动起来,收拾设备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孙悟香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一抹嘴,背起自己的小包:“阿木哥,走!带路!”
云盘寨小学离阿木哥家不远,沿着一条被踩得光滑的石板小径走几分钟就到了。那是一座明显有些年头的吊脚木楼,依着一个小缓坡而建。
木柱和板壁都透着深沉的褐色,是岁月和风雨留下的痕迹。屋顶的瓦片新旧不一,有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楼前一小块空地权当操场,竖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旁边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跳房子的格子。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清脆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混合着山风吹过木楼缝隙的呜呜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杨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副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木楼门口。
看到阿木哥领着摄制组一大帮人过来,他显得有些局促,推了推眼镜,快步迎上来:“阿木哥……王导演……你们好。”
王导赶紧上前握手:“杨老师,打扰了,我们想拍点孩子们上课和生活的镜头,还有……咱们寨子小学的情况。你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杨老师连连点头,脸上是淳朴的笑容,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天色,“就是……这天气看着不太好,怕耽误你们。”
“不耽误,我们就快拍。”王导立刻指挥摄像开机。
镜头首先捕捉了那老旧的木楼外观。斑驳的木板墙,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还有那明显有些倾斜的屋顶。
推门进去,是一个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教室。十几张高矮不一的木桌凳,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从五六岁到十来岁都有。
孩子们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但小脸都洗得干干净净,看到镜头和陌生人,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读书声也小了下去。
黑板是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工整的字。角落里堆着一些自制的简陋教具和体育器材。
阳光透过木格窗棂照进来,在光柱里,能看到细小的尘埃飞舞。
“孩子们,这是电视台的叔叔阿姨,来拍我们上课的,大家别紧张,继续读。”杨老师温和地安抚着孩子们,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
孙悟香没有跟着摄像组进教室,她背着包,像只巡视领地的小动物,绕着木楼走了一圈。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支撑木楼的柱子,仔细看着柱脚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瓦片和梁木。
手指划过粗糙的木板墙,感受着那木头深处传来的、带着湿气和轻微腐朽的震动。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楼……根基不稳了。
好几根柱子的底部明显被雨水和白蚁侵蚀过,虽然用石块和泥巴勉强加固过,但在她敏锐的感知里,那结构如同一个疲惫的老人,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而且屋顶的瓦片……缝隙也太大了。
“娇娇姐,”孙悟香走到守在教室门口的刘梦娇身边,压低声音,小脸有些严肃,“这楼……有点悬。真要下大雨,怕是撑不住。”
刘梦娇看着孙悟香认真的表情,心也提了起来:“你确定?能看出来?”
“嗯,”孙悟香点点头,“柱子下面空了,木头也朽了。下面有白蚁窝,屋顶……更是漏得厉害。”
她指了指墙角几处颜色明显深一些的水渍痕迹。
就在这时,天空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一阵山风猛地刮过,带着湿冷的雨腥气。
“呜——呼!” 风从木楼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尖锐的啸叫。教室的木格窗被吹得哐哐作响。
“要下雨了。”阿木哥在外面喊了一声。
教室里,杨老师立刻提高了声音:“孩子们,把书本收好,放桌洞里。”
他话音未落。
“啪嗒,啪嗒。”
几滴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声音清脆!了,紧接着,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雨势瞬间变大。
“哗啦啦——”
几乎在雨声变大的同时。
“滴答。”
“滴答,滴答。”
教室内,好几处地方开始漏水。雨水顺着腐朽的梁木缝隙,穿过破损的瓦片,滴落在泥土地面上,也滴落在几张课桌上。
靠近窗户的一个小女孩“哎呀”一声,一滴水正好落在她的练习本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快,把课桌挪开。”杨老师焦急地喊着,自己也赶紧去搬离漏水点最近的桌子。
孩子们也慌乱起来,有的帮忙搬桌子,有的赶紧把自己的书本护在怀里。
场面瞬间有些混乱。
“王导,不能拍了,先让孩子们撤出来。”阿木哥在外面焦急地大喊。
王导也急了,对着摄像喊:“帮杨老师把孩子们带到安全地方。”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在雨声和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
只见教室角落一根支撑屋顶横梁的柱子,靠近根部的地方,一道新鲜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嘎吱”声,那根柱子肉眼可见地倾斜了几分,它头顶的横梁也跟着下压,更多的雨水顺着裂缝哗啦啦地灌进来。
“啊——!” 坐在附近的一个小男孩吓得尖叫起来。
“柱子要断了。” 杨老师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护住孩子,但距离太远。
千钧一发,一道身影快如闪电。
孙悟香在柱子发出异响的瞬间就己经动了。
她像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在狭窄混乱的教室里几个闪身就冲到了那根倾斜的柱子旁。
没有犹豫,没有废话,她身体微沉,右肩猛地顶了上去,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死死抵住了那根正在断裂、下压的柱子。
“嘎吱——”
令人心颤的声音从她肩膀与木头接触的地方传来。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压力瞬间传递过来,膝盖微微弯曲,那根摇摇欲坠的柱子,被她用肩膀强行顶住,暂时停止了倾斜。
“带孩子们出去,快离开,”孙悟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异常清晰冷静。
杨老师如梦初醒,立刻抱起吓呆的小男孩,对着其他孩子大喊:“跟着老师,从后门走,走!”
孩子们在杨老师和摄制组人员的护送下,惊恐但有序地快速撤出教室。
李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冲过去帮忙,却被刘梦娇死死拉住:“别过去添乱,相信悟香。”
孙悟香死死顶着那根柱子,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肩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肌肉贲张。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木头内部纤维断裂的声音,能感受到雨水顺着柱子裂缝流下,浸湿了她的衣服。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
“快走,孙姑娘,孩子们都出去了。”杨老师在门口焦急地大喊。
孙悟香深吸一口气,她抵着柱子的肩膀猛地向上、向外一送。
“砰!”
一声闷响,那根倾斜的柱子被她用一股巧劲推开,虽然没完全扶正,但暂时脱离了断裂的危险,斜靠在旁边的墙上。
孙悟香迅速抽身,像灵活的狸猫一样,几个箭步就冲出了风雨飘摇的木楼教室。
她刚冲出后门。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撕裂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那根被孙悟香推开的柱子,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屋顶的重量和风雨的侵蚀,从断裂处彻底折断。
连带着它支撑的那一角屋顶,哗啦啦地塌陷下来。
瓦片、碎木、泥水倾泻而下,瞬间将教室的一角淹没,泥水混合着雨水,从破洞处汹涌灌入。
雨幕中,那座承载着云盘寨孩子们读书声的老木楼,像一个受伤的老人,沉默地歪斜着,破开的大洞如同一个绝望的伤口,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震住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雨声里。
孩子们被大人们护在怀里,小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杨老师看着自己心爱的教室塌陷的一角,嘴唇哆嗦着,眼镜片上全是雨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孙悟香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满了泥点和木屑。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那个巨大的破洞,又看了看身边惊魂未定、紧紧依偎着杨老师的孩子们。
她走到杨老师面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杨老师,这楼……不能用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孩子们惊恐未定的小脸,看向一脸沉痛的阿木哥和忧心忡忡的王导,最后落回杨老师脸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新学校,必须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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