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的身影从高坡的阴影里剥离出来,踏入“巡边者”营地入口,那片被踩踏得坚实、混杂着泥土与机油气息的土地时,夕阳的最后一点余烬正挣扎着,点燃西边天际几缕残云。
营地本身,就是一片在废墟边缘倔强扎根的、充满临时感与粗粝生命力的丛林。
简易的防御工事沿着营地外围蜿蜒,并非坚固的钢铁壁垒,而是由粗粝的混凝土碎块、扭曲的金属梁架、甚至整块倾倒的预制板堆垒、焊接而成。
岁月的侵蚀和不知名撞击,留下的凹痕遍布其上,像一张张沉默的伤疤。
几个身影正用滑轮组吊装一块沉重的装甲板,填补一处明显的薄弱点,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营地内部空间被最大限度地利用着。一辆侧面装甲布满凹坑,和烧灼痕迹的履带式装甲车,正歪斜着停在中央空地上,
引擎盖掀开,几个只穿着汗背心的男人半个身子探在里面,工具敲击金属的叮当声、夹杂着偶尔几句不耐烦的吆喝和低沉的咒骂,汇成一股充满汗味和机油味的忙碌气息。
旁边,几条绳索系在支撑棚顶的粗壮金属杆上,上面搭满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物和被单。
在傍晚微凉的风里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肥皂和阳光晒过的、干燥尘土的味道——这是这片钢铁与硝烟之地里,少有的、属于“家”的柔软气息。
营地深处,那顶明显更大、也维护得更为精心些的墨绿色指挥帐篷,是这片忙碌景象无声的核心。
此刻,帐篷厚重的门帘并未完全放下,透出里面稳定的、带着冷白光芒的应急灯光。帐篷外,如同扎根于这片土地的铁塔,雷烈如山岩般矗立着。
他双臂抱胸,肌肉虬结的手臂上,一道新鲜的、渗着暗红血色的绷带粗暴地缠绕在左前臂,将深色的作战服染深了一小块。
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阵列,缓慢而持续地扫视着营地的每一个入口、每一处阴影、以及更远处焦土的方向。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戒状态,仿佛随时能爆发出撕裂钢铁的力量。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岩石般冷硬、毫无波动的轮廓。
在他几步开外,丹尼尔坐在一个垒起的、漆皮剥落的旧弹药箱上。他一条腿随意地伸着,另一条腿——那条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则屈起在身前。
他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浸满黑色油污的粗布,无比专注地擦拭着义肢膝关节复杂的液压杆和联动齿轮。
油污蹭到了他同样沾着油渍的手指和绷带缠绕的手腕上。随着他手腕的用力,布面摩擦着精密的金属关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偶尔带起一点残留的黑色油泥。
金属部件在他细致的擦拭下,反射着指挥帐篷透出的冷光,和远处即将熄灭的橘红余晖,闪动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质感。
林烬的脚步声在靠近入口处响起,并不沉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踏在某种紧绷的弦上。
雷烈那如同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捕捉到她,扫描的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确认无误,紧绷的下颌线条才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他依旧维持着警戒姿态,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低沉的声音如同岩石滚落:“烬姐。”
林烬在他身前停下,目光落在他左臂那片刺眼的暗红上,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确认:“伤?”
雷烈的视线没有离开远处的警戒点,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皮肉。”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对自己身体近乎漠视的笃定,“不妨碍。”
仿佛那不断渗出的鲜血和皮肉撕裂的痛苦,不过是沾在盔甲上的一点浮尘,掸掉即可。
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营地边缘的黑暗,警惕未减分毫。
林烬的目光在他绷带上停顿了一瞬,没再多言,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雷烈的忠诚与可靠,如同他脚下的土地,无需赘述。她移步走向丹尼尔。
擦拭的“沙沙”声停了下来。丹尼尔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几乎要盖过暮色。
他露出一口白牙,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甚至有点夸张:“头儿!回来啦?东边动静不小,阿雅那小喇叭在你离开这会儿可念叨半天了,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刚刚擦拭完毕的右腿机械义肢,试图展示它的灵活。
然而,就在那沉重的金属关节屈伸、发出轻微的液压释放的“嘶”声后,紧接着,却是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咔哒”。
那声音轻得几乎被营地的背景噪音淹没,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烬的耳膜。
丹尼尔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快得如同错觉。他浓密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仿佛被那“咔哒”声带来的内部剧痛瞬间攫住,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立刻调整了表情,笑容重新挂回脸上,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和紧张。他下意识地用手快速拂过,刚刚发出异响的膝关节部位,动作带着点掩饰的意味。
林烬的目光,在他说话时就己经扫过那条义肢。此刻,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落在了那发出异响的,膝关节复杂的联动结构上。
油污布并未能完全擦净所有角落,几处细小的缝隙里,深黑色的油泥依旧顽固地堆积着。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声音也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盖过了营地的嘈杂:
“出发前,”她看着丹尼尔的眼睛,一字一句,“找老陈彻底检查。” “彻底”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像两颗沉甸甸的钉子。
丹尼尔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如同被冻结的湖面,瞬间凝固、僵硬。
他眼底的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小问题”、“不影响行动”之类的话。
但在林烬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目光注视下,所有托词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随即又挺首,脸上重新挤出一个有些干涩、却努力维持着服从的笑容,声音提高了一度,带着点刻意的轻松:“遵命!”
那声“遵命”尾音还没落下,指挥帐篷里传出的声音便清晰地,穿透了半掩的门帘,将营地入口,这短暂交锋的余韵瞬间覆盖。
一个声音,冷静、清晰、语速快而稳定,如同精密的仪器,在输出计算结果,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性:
“……阿雅,坐标G-7区域传感器阵列,信号衰减超过阈值百分之十五。立即执行三级诊断协议,优先排除线路物理损伤可能。
数据流异常模式同步上传至我的终端。备用通讯节点Beta状态保持激活待命,冗余度提升至百分之九十。”
是沈博士。
紧接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明显的电流杂音,像信号不良的旧电台,却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和活力,语速快得如同爆豆:
“收到!博士!G-7诊断协议启动中!线路?哦哦哦!让我看看……滋滋……等等!等等!哇!博士你看终端!B3节点刚刚反馈的温感数据是不是有点……滋滋……不对劲?
比上次巡逻高了三度!会不会是那些‘铁皮蜈蚣’的散热残留?还是……滋滋……我们种的‘倔骨头’真的活了?!” 是阿雅。
她的声音跳跃着,带着无数个惊叹号,即使在电流的干扰下,那份发现新大陆般的雀跃也无比鲜明,与沈博士的冰冷逻辑形成了刺耳的共振。
帐篷外的空气似乎被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声波搅动。林烬的目光从丹尼尔脸上移开,投向那透出冷光的帐篷门帘。
沈博士的指令和阿雅带着杂音的回馈,像两条无形的线,缠绕着营地入口的紧张、伤痛、隐忧,以及那在机油味、血腥味和肥皂味中顽强滋生的日常气息,一同织入这片被焦土包围的、名为“新芽”的孤岛夜色之中。
雷烈依旧如铁塔般警戒着远方,绷带上的暗红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更加深沉。
丹尼尔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更用力地擦拭着那刚刚发出过“咔哒”异响的冰冷关节,指节微微发白。
油污浸入了他手腕上缠绕的绷带边缘,留下难以去除的污迹。
出发前的阴影,己在营地入口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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