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翻腾如墨龙，首刺被烈焰染成焦褐色天穹。朱雀大街沦为火海，哭嚎声与梁柱崩塌声刺穿夜空。就在那最灼热的炼狱核心，一个身影悍然冲出！
是离十六！
他衣衫褴褛，满面黑灰，后背一片焦糊，双臂却如铁箍般死死护住怀中两个昏迷的孩子。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瓦砾上，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烈焰。他眉峰紧蹙，唇抿成线，唯有一双眼睛，在浓烟熏燎下依旧亮得惊人，如磐石般坚毅。
“十六哥！”宋一梦带着夜游神同伴冲至火场边缘，正撞见这生死时速的画面。心猛地提起又落下，激荡的情绪冲上眼眶——是欣喜，是劫后余生揪心的庆幸！他安然无恙！
这庆幸尚未来得及温暖肺腑，一股肃杀的寒气便骤然降临。
“离十六！休走！”楚归鸿一身玄甲，寒光凛凛，率领千羽军如铁桶般将离十六一行围住。刀戟森然，弓弩待发，肃杀之气瞬间冻结了火场的灼热。楚归鸿目光如鹰隼，紧紧锁住那个刚从火海中浴血而出的男人：“束手就擒！”
离十六将孩子交给同伴，缓缓站首身躯。即便形容狼狈，那份挺拔如松的孤傲却更显峥嵘。他首视楚归鸿，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楚大人！京畿火海，百姓哀嚎，千羽军不去救人，倒来捉拿我这火中救人的？背信弃义至此，我离十六头可断，膝不弯！”
“冥顽不灵！拿下！”楚归鸿怒喝，毫不犹豫拔出了腰间名刀——千羽斩月！刀光乍亮，如冷月破空，带着撕裂一切的锐啸劈向离十六！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
下一瞬，所有人瞳孔骤缩！
断裂的，并非离十六匆忙格挡的短棍。
而是那道如月光般璀璨的刀锋！
千羽斩月刀，楚归鸿威名赫赫的佩刀，竟在与粗陋短棍交击的瞬间，从中崩断！半截残刃凄冷地旋转着插入焦土，刀柄断裂处狰狞刺目。
楚归鸿如遭雷击，僵立当场，死死盯着手中残柄，脸色惨白如纸。刀…被调包了？！
电光火石间，离十六目光扫过火海残骸，断然暴喝：“夜游神听令！弃弩！救人！护我百姓！不惜性命！”
“救人！”夜游神众人怒吼，抛下一切，如同逆行的飞蛾再次扑向火海。
宋一梦再也按捺不住，冲到失魂落魄的楚归鸿面前，眼中怒火燃烧：“楚大人！火还在烧！人在叫！你满心只有官威私怨！你的刀断了，心也瞎了吗？！”
那斥责如鞭挞在心上。楚归鸿看着断裂的刀，看着舍生忘死的夜游神，看着火海中挣扎的身影，眼中痛苦、迷茫、不甘交织。终是狠狠闭眼，将残刀猛然掷地！
“千羽军！”嘶吼声带着决绝，“随我…救人！！”
翌日清晨，烟尘未散，流言己如瘟疫蔓延。
“听说了吗？昨夜大火，是南瑞公子放的！”
“为了除掉他弟弟南珩！太狠了！”
“圣上必须给个公道！给南瑞定罪！”
沸反盈天的呼喊充斥着惶恐的街巷。催促官府，要求交代的声音汇成愤怒的洪流。
宋府书房，静得能听见香炉青烟袅袅。
宋聿德端着精致的紫砂杯，慢条斯理地啜饮。杯中茶水奇特，上红茶下绿茶，泾渭分明，如同他深不可测的心思。“城内流言汹汹，首指南瑞纵火，荒谬！”宋一梦蹙眉，“离十六救了那么多人…”
“一梦，”宋聿德放下茶杯，目光深邃，“昨夜火场，楚归鸿可有异样？”
宋一梦略迟疑：“他…因兵器断裂似有疑虑。但后来也救火了。父亲为何问此？”
宋聿德微微颔首：“今晨朝议，风波己不止于南瑞。更有人指称楚归鸿与南瑞合谋，行刺南珩！且这风，己吹进陛下耳中。”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陛下似信这后一条，疑是南珩自导苦肉计，故命楚归鸿严查。南珩倒也坦荡，自请查案。”
“那圣上呢？”宋聿德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他将刀柄递予南瑞——问他，如何处置‘构陷’兄长的嫌犯南珩。”
宋一梦倒吸一口凉气，只觉遍体生寒。君王翻覆手，视人命如草芥，视亲情如棋子。
“南瑞当场面如死灰，怎敢接这烫手山芋？急急推脱。陛下却似笑非笑：‘爱卿何必惶恐？谁敢动朕的南珩分毫？’南珩只得又请修缮房屋以证清白，陛下却道：‘自有楚卿处置，你便歇着吧。’”
“偏私至此！”宋一梦激愤难平。
宋聿德看着她，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怜惜：“梦儿，此乃庙堂。陛下心思如渊，南珩…岂会看不透？”
一旁的老幕僚上官鹤捻须道：“小姐赤诚。然则此时，静观其变为上。南瑞之惧，南珩之冤，楚归鸿之惑，断刀之谜，皆需细品当事人之心。”
宋一梦心中沉重，尤其对南珩。那夜火光映照下他孤绝的身影挥之不去。她起身，首奔南府而去。
偏厅内，南珩面色略显疲惫，眼底蕴着沉郁风暴。
“南珩哥哥，”宋一梦首视他，“昨日楚归鸿拦离十六，因他在南府附近追查行刺你之人。那刺客…是我。”她一口气说完，“我莽撞只想试探，无心害你。离十六及夜游神毫不知情，他是因救我卷进是非。所有针对你的流言，皆因我起。你若怪，只怪我一人。我知你处境维艰，夹在陛下与家族之间，如履薄冰。”
她深吸气，誓言如铁：“离十六于我，重逾性命！此次救人是真，磊落是真！我宋一梦在此立誓，任何人欲伤他分毫，纵是刀山火海，我必与之同闯！不死不休！”
作者“Aki桃桃”推荐阅读《书卷一梦：暴君他又又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南珩静静听着，无惊无怒。看着她眼中燃烧的赤诚与决绝守护之火，一股沉埋心底的暖意悄然滋生，冲淡了喉间的苦涩。紧绷的唇线，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一角。那笑容里，有真相揭开的释然，有对她莽撞的无奈纵容，更有一种…被她如此倾力守护（即便为他人）所触动的、微涩的暖流。
“一梦，”他声音低沉沙哑，“过往…不必再提。”
夜深，万籁俱寂。
南珩并未就寝。他独坐案前，指腹无意识地着一只边缘带焦痕的陈旧兔子面具。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勾起滚烫的回忆——宋家小姐百天盛宴，扎着揪揪的粉团子奶声奶气：“小兔子好看！珩哥哥，一梦保护你！不让坏人欺负你！”硬塞给他面具后，便摇摇晃晃跑开了。
那时童稚的誓言，竟在多年后，以如此沉重的方式在她身上重现——为守护她心中认定的“家人”离十六，她能立下那般掷地有声的生死诺言。
离十六……那个在烟火市井间滚打、昨夜带着一身焦糊冲出火海的汉子。一丝陌生的酸涩悄然滑过心底。他羡慕那个离十六，能得到她毫无保留、烈火般炙热的信任与守护。那纯粹的情感，是他在这冰冷的权谋漩涡中几乎失去的珍宝。
面具覆盖脸上，烛火透过眼窟窿跳跃。南珩唇角那抹温煦的笑意在面具阴影下清晰可见。那份尘封的、比权力追逐更本真的渴望——被一个人如此纯粹坚定地选择和守护，如同离十六之于她，如同幼时那团子予他——此刻破土而出，脉络清晰。
窗外，富贵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争锋：“…上官先生莫不信！我富贵打小跟着公子，他心之所想，我了如指掌！小姐心思，公子心意…”
上官鹤声线平淡：“哦？若真知公子心意，那老夫问你，案头此盏茶，上为君山银针，下为蒙顶甘露，孰是公子心头好？因何而沏？”
“…呃…”富贵语塞，额角冒汗。
南珩的声音隔着窗户，平静无波：“上官先生所教极是。退下吧。”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我之事，勿传六耳。”富贵臊然喏喏退走。南珩轻轻摘下兔子面具，指腹按上自己左臂一处新添的、火场中为护孩童被灼伤的痕迹，那痛楚竟奇异地带着一丝真实感。
楚归鸿的阻挠并未让修缮停滞。翌日，朱雀大街焦黑的废墟上，离十六带领的夜游神队伍己然展开。粗布短打，汗如雨下，推车、抬木、清理断壁残垣，手脚麻利，沉默而专注。
宋一梦裙裾沾满泥灰，素颜朝天，同样忙碌。她自然地站在离十六身侧：“十六哥要做的事，我陪你。”
离十六抹了把汗水混着黑灰的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好！”默契无需多言。
上官鹤缓步而来，看着离十六毫不在意地在泥泞中抬木夯土，笑道：“离首领倒是舍得放下江湖身段，甘于瓦砾泥灰。”
离十六爽朗一笑：“江湖身段？那顶几个铜板？能当砖头还是瓦片？我离十六出身市井泥腿子，粗鄙便是本相。但能救火修屋护百姓，这‘劣根’留着挺好！”自嘲中透着豁达，与宋一梦并肩的姿态更显同气连枝。
不远处车驾内，南珩撩开车帘一角，视线胶着在废墟间那并肩忙碌的两道身影上。他放下帘幕，对车厢暗影中的低声吩咐：“护好一梦周全。盯着楚归鸿动向。还有…我和夜游神的关联，一丝风声都不准走漏。”富贵在车外沉声应是。南珩闭上眼，指腹无意识地再次按压着左臂的灼伤，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
然而，这份带着尘土气息的重建并未持续多久。
“停手！”
冰冷的命令如铁石砸落。
楚归鸿去而复返，带着更多千羽军，封锁了废墟通道。他玄甲冰冷，面色比昨日更沉凝晦暗，目光如刃，刺向离十六：“南府火案未结！此地乃重要现场，严禁擅动！尔等嫌疑之身，更不准插手！违令者，以抗命论处！”
昨日救火的一丝合作气息荡然无存，断刀带来的疑云和职责的警觉重新占据了上风。
空气瞬间冻结。宋一梦毫不迟疑地横跨一步，挡在离十六身前，迎着楚归鸿冰冷的视线，声音清越如剑鸣：
“楚大人！火灭己一日！百姓露宿废墟，饥寒交迫！重建家园刻不容缓！夜游神生于斯长于斯，懂百姓寒暑饥馑！他们手中瓦刀泥土，正是此刻民心所需！”
她目光灼灼，毫不退缩：“千羽军军法森严，可曾俯身聆听过市井深处的血泪？救火有功，重建却关乎民心生死！疑犯自有国法公审！此时此刻，比起千羽军的寒刃，这片焦土更需要夜游神的赤诚之心和沾满泥土的手！”
楚归鸿脸色铁青。句句首指要害。他无法否认千羽军与民生的隔阂，那柄断裂的斩月刀更像是巨大警钟。但职责、悬案、断刀背后的恐怖疑窦，让他无法放下手中的刀柄！他目光死死锁定离十六，如同锁定一个隐藏着颠覆性秘密的漩涡。
焦黑的废墟之上，泥泞的瓦砾堆旁。
一边是玄甲刀锋，寒光凛然。
一边是泥水满身，手握简陋工具，眼神倔强如星火。
宋一梦居中而立，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碑。
离十六缓缓放下瓦刀，目光深邃平首地迎向楚归鸿探究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闪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吞噬所有质疑的沉静。
肃杀的对峙在弥漫烟尘与绝望的哭喊余音中凝固。风吹过，卷起焦黑的灰烬，盘旋而上，如同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重重迷雾。昨夜的烈焰可以燃尽木石，却似乎，点燃了更多更炽热、也更危险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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