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西站，像一头巨大而疲惫的钢铁巨兽，在初冬灰蒙蒙的晨光里吞吐着滚滚人流。空气污浊，混合着廉价烟草、汗酸、劣质香水、以及不知名小吃的油腻气味。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夹杂着方言浓重的揽客吆喝，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嗡鸣。
林明曦裹着一件单薄的米白色羊绒开衫——这是她逃离林宅时身上唯一一件属于自己的、且不那么扎眼的衣服——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挤出出站口。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裹挟了她，让她打了个寒颤。脚上那双为了礼精心挑选的细高跟小羊皮鞋，踩在湿滑、布满痰渍和烟蒂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摇摇欲坠。价值连城的月光纱礼服裙？早己被她塞进了那个简陋的牛皮纸盒，连同破碎的过往，一起扔进了林宅后巷最肮脏的垃圾桶。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同样廉价的帆布背包，里面只有几样东西：那个装着DNA报告和残余胎发的牛皮纸盒，几件在火车站附近廉价超市买的换洗内衣（粗糙的化纤布料摩擦着娇嫩的皮肤），一小瓶矿泉水，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还有——她指尖在背包内袋冰冷坚硬的物体上停留了一瞬——那把锋利的裁纸刀。这是她离开时，唯一带走的、属于“林明曦”的物件，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武器和底气。
十八年优渥生活养成的、近乎本能的仪态，在这里成了最大的累赘。她挺首的脊背，微扬的下颌，沉静的眼神，甚至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出租车，都引来无数道黏腻的、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像肮脏的刷子，在她身上反复扫过，带着估量、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欲望。几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的男人在不远处对她指指点点，发出猥琐的笑声。
一辆出租车终于在她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操着浓重的口音：“妹儿，去哪儿？”
林明曦报出手机上查到的、位于城市最边缘、以低廉租金闻名的“泥塘村”地址。
“哟，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司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神在她身上逡巡，“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住那儿的啊？遇上难处了？跟哥说说？”他油腻的视线几乎要黏在她脸上。
林明曦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压下恶心，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声音冷得像冰碴：“开车。按表计费。”她报出的地址和语气里的疏离，终于让司机撇了撇嘴，悻悻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车站，窗外的景象从杂乱破败的站前广场，逐渐过渡到灰扑扑的高架桥、连绵不绝的工厂围墙、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最后在一片低矮、拥挤、污水横流的棚户区边缘停下。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煤烟混合的刺鼻气味。
“喏，泥塘村，到了。五十块。”司机指。
林明曦沉默地付了钱，推开车门。脚下的地面泥泞不堪，混合着油污和不明秽物。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高跟鞋的细跟深深陷入软泥里，几乎将她绊倒。她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毫不犹豫地弯腰，解开了鞋带，将那双曾经光鲜的小羊皮鞋脱了下来，赤脚踩在冰冷、黏腻、散发着恶臭的泥地上。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触感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拎着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如同巨大伤疤般匍匐在城市的阴影里走去。
寻找落脚点的过程，是一场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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