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间?押一付三,一个月八百,水电另算。”一个满脸横肉、胳膊上纹着青龙的房东叼着烟,上下扫视着林明曦,眼神在她赤着的、沾满污泥却依然白皙精致的脚上停留片刻,嘿嘿一笑,“看你样子,刚来的?没钱?陪哥几天,房租给你免了?”他粗糙的手指带着烟味,试图去捏她的下巴。
林明曦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手。她没有尖叫,没有怒骂,只是抬起眼,那双被怒火和冰冷淬炼过的眸子,像两把淬毒的匕首,首首刺向房东。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煞气。
房东被那眼神看得莫名一窒,嚣张的气焰竟弱了几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晦气”,砰地关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她继续寻找。狭窄的巷子如同迷宫,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晾晒的衣物在头顶滴着水,窗户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婴儿的啼哭声、锅铲的碰撞声。最终,在一条散发着浓烈尿臊味的小巷尽头,她找到了一个用木板隔出来的、不到六平米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破铁架床,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墙壁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东是个干瘦的老太婆,眼神像刀子一样刮人。“三百一个月,押一付一,水电自理。爱住不住。”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明曦看着那散发着霉味的床铺,看着墙角可疑的污渍。胃部因为饥饿和不洁的气味开始痉挛。她没有犹豫,从背包里数出六百块皱巴巴的钞票递了过去。老太婆接过钱,蘸着唾沫飞快地数了一遍,塞进油腻的围裙口袋,扔给她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晚上十点后锁大门,别带不三不西的人回来!”
门在身后关上。狭小的空间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霉味和死寂。林明曦背靠着冰冷的、糊着旧报纸的墙壁,身体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赤脚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寒意刺骨。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的疲惫、脚底的黏腻冰冷、胃部的绞痛、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所有感官上的痛苦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更深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和荒谬感。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水晶灯下,是众星捧月的林家明珠。此刻,她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这个散发着恶臭的棺材盒里。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随即,更多的泪水失控地涌出,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在狭窄的空间里沉闷地回荡。那不是软弱,是十八年精心构筑的世界彻底崩塌后,废墟里扬起的最后尘埃。
哭,不是因为眼前的苦难,而是为了那个被欺骗、被愚弄了整整十八年的自己。为了那个在暖房里弹琴、在马背上克服恐惧、在画室里调色、在书房里思考“社会契约”的天真女孩。那个女孩,连同“林明曦”这个名字,己经在她踏出林家大门的瞬间,被她亲手埋葬了。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己重新冻结,锐利如冰。她拉开帆布背包,拿出那个牛皮纸盒,抽出了那份冰冷的DNA报告。目光死死钉在“王秀云”、“李老栓”、“李家洼村”那几个字上。指尖在“李招娣”那个名字上划过,留下冰冷的触感。
“李招娣……” 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这个名字,连同那缕枯黄的胎发,是她耻辱的烙印,也是她此刻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她将报告小心地放回盒子,塞进背包最底层。然后,她拿出了那个冷硬的馒头。冰冷的、粗糙的、没有任何味道的淀粉块,在口中艰难地咀嚼、下咽。每一口,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砾,刮擦着食道,带来生理性的不适。但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吃完。胃部的绞痛被粗糙的食物勉强压了下去,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满足感。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只有一个生锈水龙头的水池边。拧开,流出的是带着铁锈味的浑浊黄水。她面无表情地掬起水,用力地搓洗脸上残留的泪痕和一路沾染的灰尘。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洗脚时,污泥混着冰冷的浊水,从她曾经精心保养、连一点薄茧都没有的脚上流下,在池底积起一小滩污秽。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狼狈,眼底却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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