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云手里的粥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粥液溅在她洗得发白的裤脚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那张脸！那张脸！那张脸……眉眼间……那熟悉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冰冷得如同寒冰，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麻木了十八年的记忆！
招娣！
那个被她塞进城里富商豪车里的、襁褓中的女儿！
那个被她用一沓钞票换掉的小小生命！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身打扮……这冰冷的气息……这哪里还是她记忆中那个皱巴巴、只会啼哭的婴儿？！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愧疚和某种荒诞感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王秀云！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下去。
李宝柱也看呆了，手里的窝头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他长这么大，只在镇上的电视里见过这么好看、这么有派头的女人。她是谁？来找谁的？
冰（李招娣）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院内呆若木鸡的三个人。她的视线在李老栓那张被酒精和贫穷摧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王秀云那惊恐万状、濒临崩溃的惨白面孔，最后，落在了李宝柱那张带着懵懂、好奇和一丝少年人蠢蠢欲动惊艳的脸上。
她的目光在李宝柱脸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这个用她五个姐姐的“牺牲”换来的男孩，这个吸干了李家最后一点骨血的“金孙”。他脸上的骄横和那丝营养不良的蜡黄，构成了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画卷。
冰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欣赏一件极其拙劣、又极其可悲的艺术品。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院落，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带着凛冽的寒意：
“李老栓。王秀云。” 她准确地叫出了父母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两个无关紧要的符号，“我是李招娣。”
“招娣”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院落里！
李老栓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猛地从石墩子上弹了起来！佝偻的身体因为动作太猛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冰，里面充满了巨大的茫然、震惊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招……招娣？你……你是那个……” 他下意识地想说出“赔钱货”，但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冰冷贵气的女孩，那三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他认出来了！虽然变化翻天覆地，但那眉眼轮廓……依稀还有当年那个被他嫌弃、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婴儿的影子！可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还回来了？！
王秀云在听到“招娣”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下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碎裂的粥碗瓷片扎破了她的手心，鲜血混着浑浊的粥液流出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和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将她淹没！她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了十八年的、如同母兽般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爆发出来！
“招娣……我的招娣啊……啊啊啊——！” 那哭声凄厉、绝望，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悔恨，在寂静的乡村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鼻涕糊满了她苍老憔悴的脸。十八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豪车车窗升起前她拍打车窗哀求最后一次喂奶的绝望……数着那沓沾着女儿体温的钞票时的空洞……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报应！这就是报应！她以为早己腐烂在记忆深处的女儿，如今像索命的厉鬼，裹挟着满身寒冰和无法想象的富贵，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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