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洼的夜,是泼墨般的浓稠,沉甸甸地压着破败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杈。偶尔几声零星的犬吠,像钝刀子划破死寂,更显出这方天地的穷困与麻木。
李老栓佝偻着背,蹲在自家院门口那块磨得溜光的石墩子上。劣质的旱烟袋叼在嘴里,烟锅里那点劣质烟丝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被贫穷和酒精泡得浮肿变形的脸。他眯缝着眼,浑浊的眼珠木然地望着眼前被夜色吞噬的土路,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第五个丫头片子……招娣?那名字像隔了辈子那么远,模糊得只剩一点令人烦躁的杂音。
堂屋里,昏黄的灯泡下,王秀云正把一盆浑浊的猪食倒进肮脏的食槽。几头瘦骨嶙峋的猪崽哼哼唧唧地拱上来。她动作麻利,带着一种被生活打磨出的、近乎机械的麻木。额前散落着几缕花白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她的腰身早己不再挺拔,被沉重的农活和无穷无尽的生育掏空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苦难压垮的躯壳。
“妈!妈!饿死了!饭好了没?” 一个粗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从里屋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催促。是李宝柱,李老栓和王秀云豁出命、送走了五个女儿才换来的宝贝疙瘩金孙。他今年十五,个子蹿得挺高,却瘦得像根麻杆,脸上带着被宠坏的骄横和一丝营养不良的蜡黄。他趿拉着破拖鞋走出来,一把推开挡在厨房门口的王秀云,探头往锅里看。
锅里只有半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茬子粥,旁边篦子上蒸着几个黑乎乎的杂粮窝头。
“又是这玩意儿?” 李宝柱嫌弃地皱紧眉头,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空簸箕,“我要吃肉!隔壁二狗家昨天还炖鸡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李老栓被儿子的吵闹搅得心烦,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烟袋锅子在石墩子上磕得梆梆响,“钱呢?钱从哪来?你老子娘是能屙金还是能尿银?”
王秀云被儿子推搡得一个趔趄,扶着灶台才站稳。她没看儿子,也没看丈夫,只是默默地拿起碗,舀着那稀薄的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宝柱,先垫垫……等过年,等过年妈想法子给你割点肉……”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连她自己都不信。年复一年,这个家就像陷在泥沼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李宝柱狠狠瞪了母亲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抓起一个窝头,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粗糙的糠皮刮得嗓子生疼。
就在这时,一阵与李家洼死寂夜晚格格不入的、低沉而稳定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子的沉睡。那声音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停在李家破败的院门外,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
李老栓和王秀云同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本能的警惕。李宝柱也停止了咀嚼,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外看。
院门被推开。没有敲门,如同主人归家般理所当然。
一道纤细的身影,裹着一身夜色与外面世界的冰冷气息,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质地挺括的黑色羊绒大衣,款式极其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贵气。大衣下摆露出一截笔首的黑色西裤裤脚,脚上是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平跟皮鞋。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过分年轻、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脸。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久不见阳光、近乎透明的冷白。眉眼精致如画,却像是冰雕玉琢,没有丝毫温度。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结冰的深潭,倒映着李家院里昏黄的灯光、肮脏的猪圈、佝偻的父母、还有那个叼着窝头、一脸呆滞的少年。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路边的尘埃,引不起她心中半点涟漪。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误入蛮荒之地的幽灵。昂贵的大衣、冰冷的眼神、周身散发出的与李家洼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压迫感,瞬间冻结了院内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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