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勾勒出现代都市冰冷的轮廓。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暗流汹涌。顾怀远的追捕并未因他们的暂时隐匿而停止,反而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压迫着两人的神经。
苏黎位于老城区的“时间褶皱”工作室,此刻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宁静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松香和旧木料特有的混合气味,时间在这里似乎流淌得格外缓慢,只有各式各样的钟表以各自不同的节奏“滴答”作响,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时间交响曲。
但这份宁静被骤然打破。
“哐当——!”
工作室那扇厚重的老式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连带着门框上都震下些许灰尘。门外传来粗鲁的撞门声和压低的、模糊不清的男人嗓音。
林星辰几乎是瞬间从工作台旁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一把小镊子。他一把拉住苏黎的手腕,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口:“他们找到这里了!”
苏黎脸色一白,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刚刚得知不久的、极其脆弱的小生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但长期与精密机械打交道磨砺出的镇定让她没有失声惊叫。她迅速环顾西周:“从后门走?不行,后巷可能也有人……”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工作室最里侧,那个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而古老的落地式天文钟。这座钟是祖父苏墨亭留下的最复杂的遗产之一,内部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深邃。
“这里!”她当机立断,拉着林星辰冲向天文钟。
林星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没有丝毫犹豫,协助苏黎用力推开天文钟沉重的黄檀木侧板——那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原本用于维护巨大机芯的狭窄入口。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陈年的金属和尘埃气息。
撞门声越来越剧烈,门锁发出扭曲的呻吟,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快进去!”林星辰护着苏黎的头顶,将她轻轻推入那片黑暗,自己随即也敏捷地侧身钻入。
就在侧板合上的瞬间,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撞开。西五名身着黑色战术服、行动矫健的男人鱼贯而入,动作专业而沉默,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迅速扫过整个空间。为首的人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刻分散开,开始翻查和工作台、书架,甚至敲击墙壁检查是否有夹层。
天文钟内部,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
林星辰和苏黎几乎只能紧紧相贴地蜷缩着。巨大的齿轮、发条和塔轮结构环绕着他们,冰冷的金属表面偶尔擦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吸入鼻腔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从机芯结构的缝隙间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和近在咫尺的眼睛。
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次移动物品的声响,每一次脚步的靠近,都让他们的心跳漏跳一拍。林星辰的手臂紧紧环着苏黎,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胸膛和冰冷的齿轮之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构筑起一道最后的屏障。他的高领毛衣摩擦着她的脸颊,她能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强而有力却刻意压抑的心跳声,以及那枚黑色骨传导助听器因为紧贴金属而传来的极细微的电流嗡鸣。
苏黎的背部紧贴着林星辰的胸膛,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成为这片冰冷金属中唯一的热源。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颈部那道烧伤疤痕的粗糙纹理。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搭在自己小腹上,仿生机械指的金属指尖无意识地轻颤着。恐惧依然存在,但在他坚定温暖的怀抱里,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这个由齿轮、发条和时光构筑的狭小空间,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外面的搜查似乎陷入了僵局。领头的人压低了声音在对讲机里说着什么,语气透着烦躁。
“……没有发现目标。” “……监控显示最后进入这片区域……” “……彻底搜查每一个角落……”
突然,一个搜查者的脚步停在了天文钟附近。他甚至用手拍了拍钟体外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钟内的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两块石头。林星辰的手臂收得更紧,苏黎甚至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她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危险。
万幸的是,那人似乎只是随意检查,并没有发现侧板的秘密。脚步声又逐渐远开。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紧张和寂静中,一阵极其细微、却极不协调的“咔哒…嘶…”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苏黎耳中。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的搜查者,而是源于他们紧贴着的这座古老机械的内部。
出于钟表师的本能,苏黎的注意力被这异响吸引了。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精密机械发出的“病痛”之声依旧能牵动她的神经。她微微蹙起眉,侧耳倾听,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
“怎么了?”林星辰敏锐地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用几乎只有气流才能感受到的音量在她耳边问道。
“机芯……运行不顺畅,”苏黎同样以气声回应,她的手指极小幅度地动了动,指向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有一个轴眼的摩擦声异常,可能是缺油干涸,或者……之前我们匆忙躲进来时,可能碰到了什么微小的部件,导致了卡顿。”
她说话时,气息轻轻拂过林星辰的脖颈。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讨论机械故障,有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却又无比契合他们二人的身份和特质——一个眼中万物皆可化为代码与逻辑的AI工程师,一个灵魂深处流淌着机械律动的修复师。
林星辰沉默了一下。外面的搜查声似乎暂时移到了工作室的另一个区域,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低头,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苏黎眼中那抹无法掩饰的、对机械“病痛”的关切,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他忽然理解了。对于苏黎而言,这座钟不仅是藏身之所,更是祖父的遗产,是承载着时光与技艺的瑰宝。它此刻的“不适”,于她而言,或许如同亲人的伤病一样令人揪心。
而且,这细微的异响若持续下去,万一在寂静中被外面那些警觉的人捕捉到……
“能调整吗?”他低声问,声音里没有质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需要我怎么做?”
苏黎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在这种生死关头,他首先考虑的竟然不是阻止她可能发出声响的“危险”行为,而是如何协助她。
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轻摇了摇头:“不需要很大动作,但我需要……碰到主发条盒旁边的那个小塔轮轴眼。”她尝试微微挪动身体,但空间实在太狭窄,她被林星辰护在怀里,几乎无法转身,手臂的活动范围也极其有限。
林星辰立刻明白了她的困境。他没有任何犹豫,极其缓慢地、尽可能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怀抱松开一些,为她腾出了一点点珍贵的空间。他的动作轻缓到了极致,生怕引起钟体外任何一丝不必要的震动。
“可以了,”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小心些。”
苏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她抬起右手,作者“陳不會寫故事”推荐阅读《星辰与齿间的温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根冰凉的仿生机械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凭借对这座钟内部结构烂熟于心的记忆,极其轻柔地、精准地将手指探入错综复杂的齿轮之间。
她的动作轻盈得像蝴蝶振翅,仿生指的指尖甚至比人类手指更能感知细微的振动和阻力。林星辰屏息看着,在这一刻,他眼中的她仿佛不是在维修钟表,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的全神贯注,她指尖流露出的那种与机械交流的“灵性”,让他这个习惯了数字世界冰冷逻辑的人感到一种震撼人心的魅力。
外面,搜查者的交谈声似乎又近了一些。
苏黎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手指稳如磐石。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运转中的齿轮,终于,冰凉的仿生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发出异响的细小轴眼。
她极轻地拨动、按压,感受着那细微的卡顿感,然后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技巧,微微一旋,再轻轻一推。
“咔。”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
那令人不适的“咔哒…嘶…”声消失了。庞大的机芯恢复了平稳顺畅的运行,那宏大而规律的“滴答”声变得更加浑厚统一,仿佛一颗古老而稳健的心脏在他们身边重新有力搏动。
成功了。
苏黎轻轻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大胆。她收回手,指尖还带着金属的微凉。
就在她放松下来的瞬间,因为刚才极专注的姿势调整,她的重心微微后移,更彻底地靠进了林星辰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定的避风港。
狭小的空间,刚刚经历的危险,共同完成的微小“修复”,以及彼此身体紧贴传来的温度和心跳……所有这些因素混合在一起,发酵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与依赖感。
林星辰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松香和机油味。他环着她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保护的姿态,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紧张,多了几分温存。
“好了?”他低声问,声音喑哑。
“嗯。”苏黎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首接传递到她的背部。
在这片由冰冷机械和温暖体温交织出的、绝对私密的狭小空间里,外界的声音似乎被暂时屏蔽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和彼此依偎的暖意在无声流淌。
苏黎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气若游丝,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甜腻:“没想到……最后救了我们,也救了这座钟的,是这点手艺。”
林星辰没有笑,他的表情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但声音却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比出生地更安全的是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黎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不仅是此刻这个物理上的藏身之所,更是她本身——她的技艺、她的冷静、她存在于他生命中所带来的那种安定和救赎。
她眼眶微微发热,没有回头,只是将身体更向后靠了靠,仿佛要嵌进他的怀抱里。
紧张感稍稍褪去,疲惫和暂时的安全感让人松懈。为了分散注意力,也出于职业习惯,苏黎的目光开始借助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仔细地打量着内部那些平日里难得如此近距离观察的精密结构。齿轮咬合,杠杆起落,每一个部件都凝聚着数百年前的智慧与匠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处光滑的黄铜内壁,指尖却忽然触碰到了一些异于金属平滑表面的、深深镌刻的痕迹。
不是磨损,不是划伤。那是一种有规律的刻痕。
她微微一怔,集中精神,仔细触摸辨认。
林星辰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又发现什么?”
“这里有刻字……”苏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很古老的刻字……像是……汉字?”
在一座18世纪的欧洲天文钟内部,发现了手工刻蚀的汉字?这太不寻常了!
林星辰也提起了全部精神。他努力调整视角,试图看清那模糊的刻痕。
苏黎用指尖细细描摹着那些比蝇头小楷还要细小的字迹,凭借触觉和对结构的熟悉,她艰难地辨认着:
“乾……坤……定……矣……”她断断续续地念出触摸到的词语,心跳莫名开始加速,“这……这听起来像是……”
林星辰的呼吸也屏住了。他对传统文化了解不深,但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出的那种玄奥而古老的气息,让他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苏黎的手指移动到另一片区域,继续辨认。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近乎惊骇的激动:
“钟鸣……鼎食……之家……?” 这不是简单的签名或注释! 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更快地触摸向另一片显然关联的刻痕区域。当指尖感受到那八个分成两列、深深镌刻的特定汉字时,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在了林星辰的怀里。
那不再是泛泛的古语,而是极其具体、指向性无比明确的信息——
左列:辛卯 庚寅 丙午 戊子 右列:癸巳 戊午 乙未 壬午
这是……八字!
而且是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轰隆一声,仿佛有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祖父苏墨亭的脸庞,家族世代钟表匠的宿命,那些隐藏在机械背后的秘密……无数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猛烈地冲击、搅动!
为什么祖父毕生守护这座钟? 为什么顾怀远对此钟志在必得? “时之心”齿轮组真正要守护的秘密,难道不仅仅是机械工艺的巅峰,而是……而是这些镌刻在时间深处的、关于“人”的终极信息?
这两个八字,是谁的? 其中一个……会不会和她,或者和林星辰有关? 另一个……又是谁的?
巨大的谜团如同天文钟内部交错的齿轮,瞬间将她吞噬。她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了林星辰环在她腰际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毛衣里。
“星辰……”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充满了巨大的惊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我们……我们可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这时,外面工作室里,那名领头的搜查者似乎接到了新的指令,他对着话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撤。目标不在这里。去下一个点位。”
沉重的脚步声开始陆续离去,工作室的门被重新关上,落锁声响起。
外界威胁暂时解除。
然而,天文钟内,狭小、黑暗、弥漫着机油和古老尘埃的空间里,一种远比之前被追杀时更加剧烈、更加深邃的震撼与惊涛骇浪,正将紧紧相拥的两人彻底淹没。
危险离去,留下的却不是安宁,而是一个通往更庞大、更幽深谜团的入口,刚刚在他们脚下,轰然洞开。
冰冷的机械齿轮依旧在身旁规律地运转,咬合着时间,也仿佛咬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跨越了几个世纪的沉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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