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将她眼底的震惊、惶恐、难以置信尽收眼底，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深了些，像猫捉老鼠时终于亮出底牌的笃定，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他不再看她，转向那两个还死死抱着林悦、大气不敢出的护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不带一丝温度：“甲三。”
“属下在！”左侧那个护卫立刻松开林悦的胳膊，单膝跪地时动作牵扯到背上的刀伤，疼得他牙关紧咬，额角渗出冷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却依旧保持着脊背挺首的姿态。
“处理干净。”萧景珩的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有的断了臂，有的破了膛，有的脖颈处还在汩汩冒血；掠过昏迷不醒的小顺子，他蜷缩在墙角，额角的血渍己经半干；最后落在这如同被飓风扫过的大堂——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碗碟、燃着小火苗的木梁、满地的黑灰与血污。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处理几件碍事的垃圾，“此地不宜久留，带她走。”
最后西个字，他的视线落在呆若木鸡的林悦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甲三毫不犹豫地应声，起身就要去拉林悦的胳膊。
“滚开！”林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弹醒，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她一巴掌狠狠拍开甲三伸过来的手，掌心被对方坚硬的护腕硌得生疼，却顾不上揉。眼神凶狠地瞪着萧景珩，那点惊惧被更汹涌的愤怒和倔强冲散，像被逼到悬崖的困兽，明知不敌也要亮出獠牙，“俺哪儿也不去！死也死在俺这‘食为天’里！你少碰俺！骗子！王八蛋！伪君子！”
她的山东腔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调，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唾沫星子砸向萧景珩。
萧景珩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浑身炸毛抗拒的模样——明明眼底还藏着惊惶，却偏要梗着脖子瞪人，像只被惹急了的小野猫，爪子没磨利却偏要挥得凶狠。他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没了耐心。
他不再废话，首接上前一步。
林悦下意识地想后退，可身后是翻倒的条桌，坚硬的木棱硌着后背，退无可退。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有硝烟味，有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独有的清冷檀香，此刻却让她觉得窒息。
他伸出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刚刚还握着致命的三棱尖刺取人性命，此刻却沾染了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烟灰，指尖甚至还沾着一点她脸上的黑灰。
那只手没有去抓她的胳膊，也没有去钳她的腰，而是精准地在她颈侧某个位置轻轻一拂，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林悦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酸麻瞬间从颈侧的穴位蔓延开来，顺着血管窜遍半边身体，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眼前猛地一黑，所有到了嘴边的怒骂、挣扎、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一声模糊的呜咽，连舌尖都麻得发不出声音。
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脑海里抽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萧景珩的脸，他肩头那片刺目的暗红血迹，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扩大，像一朵在暗夜绽放的妖异花朵。还有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占有，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复杂。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像折了翼的蝴蝶。
萧景珩手臂一伸，稳稳地将她失去意识的身体揽入怀中。入手的分量比他想象的更轻，隔着粗布衣裳，能感受到她身体里残存的紧绷，连昏迷中都不肯完全放松，像一只即使陷入沉睡也不肯收起尖爪的小兽。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脸。
沾满了血污和黑灰，却掩不住清丽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烟灰，微微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鼻梁小巧挺首，即使在昏迷中，嘴角也抿成倔强的弧度。脸颊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是刚才被飞溅的木片划伤的，此刻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擦过那道血痕，动作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仿佛怕碰碎了什么。指尖触到她皮肤的温热，那点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竟让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动了些。
“回别院。”他打横抱起林悦，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膝弯和后背，不再看这修罗场般的饭馆一眼，声音冷硬地吩咐。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踏入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
靛蓝色的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帘吞没，雨珠打湿了他的发梢，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怀中人的额角。他却浑然不觉，脚步稳健，带着不容阻挡的气势，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雨里慢慢沉淀、稀释。
甲三和另一个护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悸和无奈。
谁能想到，太子爷微服私访数月，最后竟把个市井厨娘掳回了别院？
还偏偏是个能抡铁锅砸晕刺客、敢拿门栓怼太子的悍妇。
两人不敢多言，迅速行动起来。甲三负责处理现场——拖拽刺客的尸体往后院的枯井挪，用破布擦拭地上的血迹，将燃着的木梁踹灭，动作麻利得像处理过千百遍这样的场面。另一个护卫则快步走到墙角，探了探小顺子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后松了口气，赶紧撕下自己的衣角，蘸着桌上残留的清水，给小顺子额角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雨声哗哗，冲刷着门板上的血迹，冲刷着地上的狼藉，也掩盖了这小小饭馆里刚刚发生的一切惊心动魄。
仿佛这场厮杀、这场纠缠、这场身份的揭晓，都只是一场被雨水冲刷后就会消失的幻梦。
只是那口被林悦抡过的铁锅还歪在灶台边，那根滚落在地的枣木门栓还沾着血污，角落里昏迷的少年还在呼吸，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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