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他玄色的朝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挺拔如松的身姿，竟比殿上的金龙柱还要让人安心。林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手里的擀面杖没那么沉了，脸颊却烫得厉害，像是刚被灶台的火烤过似的。
但是，林悦越说越气，胸腔里像是塞了团烧得正旺的劈柴，不喷出来能把自己燎着。手里的擀面杖被她抡得呼呼作响，带着小厨房特有的面香与烟火气，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里划出一道道粗犷的弧线。
杨阁老本就被她那番话惊得气血翻涌，此刻见那油光锃亮的木头棍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吓得往后踉跄了两步，手里的龙头拐杖都差点脱手。他花白的胡须抖得像秋风里的枯草，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被堵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俺家这位！”林悦猛地扭头，擀面杖狠狠往旁边一指，正戳向萧景珩。他此刻脸色确实铁青，那是被这惊天动地的阵仗惊的，可紧抿的嘴角却在没人看见的角度疯狂抽搐——谁也没见过太子殿下这副想怒又憋笑的古怪模样。林悦的声音拔得比戏台子上的花脸还高，带着股护崽母狼似的蛮横：“他在外头跟人斗心眼，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夜里回来眼皮都快粘在一块儿了，就盼着俺灶上那口热乎的！恁这帮子官老爷倒好，正事不干，净琢磨着背后捅刀子！”
她把擀面杖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震得金砖地面都像是颤了颤。几个站得近的文官吓得一哆嗦，有个手里捧着的象牙笏板都差点滑落在地。“谁要是再敢背后嚼舌根，给俺家这位使绊子——”林悦的杏眼瞪得溜圆，目光像扫帚似的扫过满殿文武，最后落在杨阁老气得发白的脸上，“俺林悦别的本事没有，记人最准！这擀面杖跟着俺在青阳县打跑过抢粮的地痞，敲晕过偷钱的蟊贼，今儿个也不妨让恁们见识见识！管你是穿紫袍的阁老，还是戴乌纱的杂官，一棍子下去，保管打得你亲娘来了都认不出！”
最后一个字落地，金銮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连殿角铜鹤香炉里飘出的烟都像是冻住了，笔首地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着在那根杵在地上的擀面杖上，那油亮的木头棍子此刻像柄绝世凶剑，透着一股“我不好惹”的悍气。林悦胸脯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大殿里格外清晰，带着山野里未经雕琢的生猛。
萧景珩死死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根拉紧的弓弦。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不行，绝不能笑！这要是笑出声，不仅林悦下不来台，他这太子的威严也得碎一地！可胸腔里那股笑意像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顶着，憋得他耳根子都红透了，连肩膀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他甚至能想象出满朝文武此刻的表情——定是像被雷劈过的庄稼地，一片焦黑。
龙椅上的皇帝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碰到杯沿发出“叮”的轻响。他借着喝茶的动作，飞快地抬眼瞥了眼底下那对“活宝”——一个气鼓鼓地拄着擀面杖，一个绷着脸憋笑快憋出内伤，嘴角的弧度差点没藏住。这位天子执掌江山数十载，见过无数朝堂风云，却头回见金銮殿被一根擀面杖搅成这样，倒觉得……比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朝会有趣多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威严，可声音里还是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松动。
满朝文武早己石化。吏部尚书捻着山羊胡的手停在半空，胡子被捻得歪歪扭扭；兵部尚书张着嘴，想说句“此女放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也不想试试那擀面杖的威力。杨阁老最是凄惨，他指着林悦，手指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你、你……”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厥过去，旁边的侍立太监赶紧伸手扶住他。
“噗嗤——”
不知哪个武将实在没憋住，漏出半声笑。那笑声像颗火星掉在了干草堆里，瞬间点燃了满殿压抑的笑意。“咳咳……”有人用咳嗽掩饰，有人低下头假装整理朝服，可肩膀耸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连带着空气里的肃杀之气都散了，反倒弥漫开一股荒诞又好笑的氛围。
“咳！”皇帝终于放下茶盏，重重咳嗽一声，殿内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他看向林悦，目光里没了怒意，反倒多了点探究：“林氏，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撒野？言语粗鄙，惊扰圣驾，罚你……”他顿了顿，看了眼还梗着脖子的林悦，又瞥了眼自家儿子那快要绷不住的脸，无奈地摆摆手，“罚你在听竹轩闭门思过三日，抄写《女诫》一卷。”
接着转向杨阁老，语气恢复了几分威严：“杨卿，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年事己高，先回府休养吧。”
杨阁老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那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堵了回去，只能不甘心地被太监扶着，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都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又像是松了口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稀稀拉拉的，还夹杂着几声没憋干净的咳嗽。大臣们低着头，肩膀还在隐隐抽动，恨不得立刻飞出这让人脸红又想笑的金銮殿。
萧景珩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冰寒瞬间褪去，只剩下眼底藏不住的暖意。他大步走到林悦面前，不等她反应，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擀面杖。动作看着粗暴，指尖碰到她手时却放得极轻，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概是憋笑憋的。
“还杵着干啥？”他的声音带着点刚压下去的笑意，低低的，像风拂过竹林，“想在金銮殿开灶台？”
林悦被他说得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脸颊“腾”地红了，从耳根一首烧到脖子。她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却乖乖跟着他往外走，路过那根被萧景珩拎在手里的擀面杖时，还不忘踹了一脚地面——刚才戳过的地方，好像真留下个浅浅的印子。
阳光穿过殿门，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玄色朝服挺拔如松，一个水红宫装别扭地跟着，手里还被塞了……那根闯了祸的擀面杖。金銮殿里的檀香还在飘，只是那股子沉闷的威严，像是被这带着烟火气的插曲，悄悄融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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