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太后含着半口大肠，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尾音都带着点被烫到的微颤。她竟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平日里捻佛珠的手指此刻捏着银箸，又稳稳夹起一块九转大肠送入口中，连鬓边的赤金步摇晃得厉害都顾不上了。那股酸甜裹着醇厚的滋味在舌尖打转，比燕窝更熨帖，比鱼翅更解馋，让她把“仪态”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半晌，她才舍得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向站在台侧的林悦。这姑娘还挽着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白面粉，鬓角的碎发被热气熏得微湿，可那双眼睛亮得像装了星子，透着股子“看，俺没吹牛吧”的神采飞扬。太后眼中的惊奇混着赞赏，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丫头！这……这大肠、这煎饼，都是些最寻常的粗菜，咋做得比哀家日日吃的山珍海味还勾人？吃到嘴里，心里头都亮堂！”
林悦正叉着腰，看着满桌人埋头苦吃的模样，嘴角咧得快到耳根了。听见太后问话，她往前凑了两步，也不拘什么礼节，大大咧咧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那可不！俺奶奶活着时就说，做菜跟做人一个理儿，得实在！”她的山东腔带着青阳县泥土的芬芳，在琼华台的华灯里撞出脆响，“那些雕花的、镶金边的盘子，看着花哨，吃到肚子里不顶饿。俺这煎饼卷大葱，咬一口满嘴香，大肠炖得烂乎，酸甜口儿能下三碗饭——舒坦，才是真格的！”
她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白粉子簌簌落在素白的袖口上，毫不在意：“俺们乡下人，过日子就图个痛快！菜要吃得痛快，人要活得痛快，拐弯抹角的，累得慌！”
“实在……痛快！”太后被这首白的话逗得眉开眼笑，手里的玉如意都跟着颤，“说得好！说得太对了！”连日来因宫宴风波攒下的不快，像被这煎饼的热气蒸散了，只剩下敞亮的欢喜。她甚至亲自拿起一个刚卷好的煎饼，递到旁边的皇帝手里，眼里的笑意藏不住：“皇帝，你也尝尝！这丫头，是个妙人儿，比那些只会捧着菜谱念的御厨强多了！”
皇帝早被那股香气勾得按捺不住，接过煎饼咬了一大口。麦香混着葱辣首冲鼻腔，激得他精神一振，连日来处理政务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口热乎气冲散了。他咀嚼着，看向林悦的目光里带着惊艳：“确实痛快！这味道，有烟火气，有精气神。”
帝后都动了筷子，底下的人哪还端得住架子？原本捏着帕子嫌油腻的贵妇们，此刻也悄悄拿起煎饼，咬第一口时还蹙眉，嚼到第二口就忍不住加快了速度；须发皆白的老臣们夹着大肠，边吃边点头，嘴里念叨着“酸得巧，甜得妙”；连最讲究“食不言”的太傅，都被儿子塞了半块煎饼，吃得眼睛发亮。
一时间，琼华台上满是“咔嚓咔嚓”的脆响，混着“这大肠真入味”“煎饼再给我来一个”的赞叹，丝竹声都成了背景音。那些原本等着看太子出丑的宗室，此刻也只顾着埋头吃，心里那点算计早被满口的鲜香压了下去。一场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宫宴危机，就被这带着泥土芬芳的煎饼和大肠化解得无影无踪，反倒添了几分寻常人家过节的热闹。
萧景珩坐在席间，目光始终没离开林悦。他看着太后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问她青阳县的灶台是方的还是圆的，问她做酱肘子要腌几天；看着她笑得一脸灿烂，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得用柴火灶才香”，脸颊上那点没擦干净的面粉沾在酒窝边，像颗星星；看着她说起“食为天”时眼里的光，说起小顺子时的牵挂，说起做菜时的笃定。
胸腔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带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不是朝堂上扳倒对手的快意，也不是处理完卷宗的轻松，而是一种……看着自己的人在发光的骄傲。她没学过宫廷规矩，没练过琴棋书画，却用一口热乎饭、一根擀面杖，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宫里，硬生生劈开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鲜活的，热烈的，谁也模仿不来的路。
他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恰好遮住嘴角那抹再也压不住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温柔，有纵容，更有藏不住的骄傲。他想，他的听竹轩里，是真的藏了个宝贝。一个能把烟火气酿成蜜糖，能把粗布衣穿成星光的宝贝。
晚风穿过御花园，带着桂花香和饭菜香，吹得琼华台的纱灯轻轻摇晃。林悦还在跟太后说笑着，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萧景珩望着她的背影，慢慢饮尽了杯中的酒。这酒，竟比往日多了几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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