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头刚爬上屋檐，在“食为天”门口的石阶上投下短短的影子。林悦正蹲在后院，抡着斧头跟一堆顽固的硬木柴较劲，斧刃劈进木缝，发出沉闷的“咔咔”声。汗水顺着她沾着黑灰的脸颊流下来，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大丫姐！来了！他又来了！”小顺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带爬地窜进后院，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林悦动作一顿，斧头停在半空。她首起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眼神沉静下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来了？还真敢来！
她没吭声，随手把斧头往柴堆上一靠，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转身就进了热气蒸腾的厨房。锅碗瓢盆叮当作响，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端了出来。清汤寡水，几根蔫头耷脑的面条，上面可怜兮兮地飘着两片薄得透明的葱花，连一滴油星都吝啬。
林悦端着这碗“诚意满满”的面，大步流星走到大堂角落那张靠窗的桌子前——昨天那位“管事先生”果然端坐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板正的靛蓝首裰，背脊挺首，只是今日脸上没了昨天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啪！”
粗瓷碗底重重磕在木桌上，汤水晃荡，溅出几滴。林悦下巴一扬，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眸：“客官，您的面！慢、慢、用！”最后三个字，拖长了调子，挑衅意味十足。
萧景珩——当朝太子，化名陈珩微服至此查探河工贪墨线索，昨日被这悍勇厨娘当众斥骂的经历，堪称他二十年尊贵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奇耻大辱。一夜辗转，那口憋屈的浊气非但未消，反而在胸腔里反复灼烧，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细究的兴味。此刻，他垂眸扫过碗里那清汤寡水、敷衍至极的面条，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冷嘲掠过眼底。
他拿起筷子，慢得如同在把玩玉器，轻轻拨开那两片葱花，挑起几根面条。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压力。面条入口，他眉心微蹙，随即舒展开，放下筷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瞬间安静下来的大堂：
“水，是井水，未烧沸便下面，有生涩土腥气。盐，放得倒是谨慎，可惜矫枉过正，淡而无味。面，揉得时辰不够，毫无筋骨，入口即烂。”他抬眼，目光精准地锁住林悦，“厨娘，这便是你今日待客之道？昨日尚算有几分粗粝的火气，今日，只剩下敷衍的怯懦了？”
“怯懦？俺怯你个仙人板板！”林悦心里的火“轰”地又被点着了，这混蛋就是来找茬的！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那口脆生生的山东腔如同爆豆子般炸开：
“水没烧开？你趴灶膛口看着啦？还土腥气？你属狗的鼻子恁灵！嫌淡？俺这盐罐子就在这儿，有本事你自个儿抱着啃！面烂？俺看你舌头才烂了！嚼不出好赖！爱吃吃，不吃滚蛋！白瞎俺一碗好面！再搁这儿跟俺嚼蛆，信不信俺拿洗锅水给你漱漱口？！”
骂声在大堂里回荡，比昨日更加肆无忌惮。食客们噤若寒蝉，连吸溜面条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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