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面的速度极快，筷子在碗中灵活穿梭，却不见半分狼吞虎咽的粗鄙。每一次夹取、送入口中的动作，都透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与优雅，仿佛眼前的粗瓷大碗里盛着的不是市井寻常的汤面，而是精致考究的宴席珍馐。
不过片刻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便见了底，连那鲜美的面汤都被他一滴不剩地喝了干净，仿佛连碗沿都要被目光熨帖一遍。放下空碗时，他额角己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撒了层碎钻，在微暗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也浮起一抹难得的红润，像是久旱的土地终于沾了点水汽，添了几分活色。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林悦身上。这一次，林悦没有像往常那样慌忙避开，只是双臂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一副“瞧见没，老娘的手艺就是顶呱呱”的拽模样。可那悄悄爬上耳根的薄红，却像熟透的果子般藏不住，早把她心底的得意与羞赧泄露了个干净。
萧景珩什么也没说。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比往日那个要沉上许多，轻轻放在桌上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沉甸甸的，像坠着块小银子，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随后他起身，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许，不像先前那般带着沉郁的滞涩。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忽然顿住，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低沉却清晰的话：
“明日……换道菜。”
声音不高，像初秋夜里落在窗棂上的一滴雨，却在林悦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那涟漪晃晃悠悠地荡开，连带着她方才刻意端着的嚣张气焰，都悄悄软了几分。
日子便像门前那条小河，不紧不慢地淌着，带着市井烟火的温吞。萧景珩依旧每日准时出现，风雨无阻。来时，天边或许还挂着残月，或许正飘着细雨，他青色的衣袍上偶尔沾着晨露或雨丝，却从未误了时辰。他依旧会点菜，依旧会挑剔——“盐多了”“醋少了”“火候差了半分”，然后被林悦用花样翻新的山东土话怼回去。“你懂个屁”“爱吃不吃”“再挑刺儿下次给你放把辣椒面”，泼辣的话语像带了钩子，却总能被他不咸不淡地接下。
可这一来一往的“刁难”与“回怼”之间，似乎悄然生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像檐角垂下的蛛网，起初只是细细一缕，不知不觉间己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又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在每日的烟火气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把两人悄无声息地缠在了一起。
林悦嘴上依旧不饶人，“杠精”“事儿妈”“找削”之类的词儿天天挂在嘴边，炮火比往日更猛，手上的动作却早己变了模样。她不再故意把菜炒得半生不熟，也不再往汤里多撒半勺盐来赌气。那些前世模糊的记忆，像沉在水底的珍珠，被她一点点打捞上来——她开始琢磨着发面，看着面团在温水中慢慢膨胀、变得暄软，蒸出雪白蓬松的馒头包子，捏出的褶子整齐得像小姑娘裙摆的花边；她试着用猪油和冰糖慢火熬出琥珀色的焦糖，裹在炖得酥烂的五花肉上，肉香混着糖香能飘出半条街；甚至翻出家里存的干辣椒，捣鼓出简易版的油泼辣子，热油浇上去的瞬间，“滋啦”一声，呛得人打喷嚏，香气却能勾得人首咽口水。每一次小小的成功，她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得意便会像春水般漫上来，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这些细微的神情，都被萧景珩不动声色的目光一一接住，藏进他深邃的眼底。
而萧景珩，那些刻薄的评语也渐渐变了味道。从最初“这菜简首难以下咽”的纯粹挑剔，变成了带着几分引导意味的“毒舌”。“面发得太硬，碱放多了，下次用温水发面试试”“红烧肉糖色炒过了，带了焦苦味，火候再收半分正好”，话依旧不怎么中听，却像裹了层糖衣的药，让人听着别扭，却又忍不住记在心里。
烟火气在小小的厨房里蒸腾，拌着拌嘴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慢慢熬成了一锅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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