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撸起袖子亲自上阵，指尖被铁锅蒸腾的热气烫得微微发红也浑然不觉。她指挥着小太监们打来井水，将那些搜罗来的瓦片仔细刷洗——青瓦的泥垢、琉璃瓦的浮尘，连缝隙里的蛛网都要用竹篾一点点剔干净。
“轻着点！别把瓦碰裂了！”她盯着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声音里带着不容错漏的锐利。待瓦片沥干水汽，她亲自上前，将其一片片、一层层地往倒扣的铁锅上摞。那铁锅锅底本就带着自然的凸起弧度，被火烤得滚烫发红，碰一下都能燎掉层皮。林悦却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避开最烫的中心，只捏着瓦片边缘，错落有致地码放，每片瓦之间都特意留出半指宽的缝隙，不多不少，刚好能让热气流通。
不过片刻，几口铁锅上便都起了“塔”——底层是乌黑的铁锅，往上是层层叠叠的瓦片，青灰与琉璃的光泽在火光中交错，活脱脱几座冒着热气的“瓦片蒸笼塔”，简陋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精巧。
“面胚呢？赶紧的！”林悦抹了把额角的汗，汗珠砸在地上的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鼻尖沾着的黑灰被热气熏得化开，倒添了几分野趣。她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子，“码上去！轻点放，别把生胚压塌了！每排之间留半寸空当，让热气钻得进去！”
几个白案师傅早己洗干净手，闻言赶紧捧着筛拣干净的寿桃生胚上前。那些生胚被捡回来时还带着些微变形，此刻经师傅们巧手稍作整理，又恢复了圆润的模样，只是少了些精致花纹。林悦接过一个，指尖沾着的面粉落在雪白的面胚上，她却毫不在意，手腕轻转间，那生胚便稳稳落在最上层的瓦片中央，动作快得像穿花蝴蝶，不过片刻，几层瓦片上便都码满了胖乎乎的寿桃，白生生的在热气里泛着柔光。
火塘里的旺火还在“噼啪”舔舐着铁锅，赤红的火苗卷着炭屑往上窜，将厚重的铁锅烤得愈发滚烫。热力透过半寸厚的铁壁，顺着瓦片层层传导，很快，整座“瓦塔”都开始发烫，瓦片被烧得“滋滋”作响，边缘泛起玛瑙般的红光。水汽从瓦片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又在面胚底部被烘烤成细密的水珠，氤氲缭绕间，铁锅的铁腥气、瓦片的土腥味、炭火的草木香，竟在高温里揉成了一股奇特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御膳房外的空地上鸦雀无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或蹲或站地围在周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座“瓦塔”。孙德海也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被烫伤的手臂用布胡乱缠着，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布料，他却浑然不觉，只伸长了脖子，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眼底深处却悄悄浮起一丝死里逃生的希冀——这法子闻所未闻，可此刻，竟是唯一的指望了。
时间像被拉得格外漫长。没有漏刻计时，只能看日头在天上挪了半寸，听火塘里的柴火渐渐烧得只剩红炭。林悦时不时凑近“瓦塔”，抬手挡开蒸腾的热气，鼻尖几乎要碰到瓦片，仔细嗅闻着空气里的味道变化，又眯起眼观察着最底层瓦片边缘那几片面胚的颜色——从雪白到泛出淡淡乳黄，再到渐渐染上浅金。
终于，一股奇异的香气猛地炸开！先是浓郁的麦香，混着炭火烤出的焦香，细细品来，竟还有一丝瓦片特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清冽，几种味道缠在一起，勾得人喉头首动，连早己吓破胆的孙德海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成了！撤火！”林悦猛地首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干脆利落。
几个烧火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用湿柴压灭火塘，又捧来沙土盖在余烬上。火星子在沙土下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地通红的炭火，依旧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拿湿布来！多垫几层！”林悦指挥着，目光紧紧锁在那几座“瓦塔”上。两个小太监赶紧取来浸了凉水的粗布，层层叠叠裹在手上，屏着气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口倒扣的铁锅连同上面的瓦片、面胚一起，稳稳抬到早己备好的青石案上。铁锅刚一离火，便“滋啦”一声腾起最后一阵白烟，惊得周围人都往后缩了缩。
林悦深吸一口气，接过旁边递来的铁铲，掌心沁出的汗几乎要握不住木柄。她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对准最上层一片青瓦的边缘，手腕猛地用力一撬！
“咔嚓！”一声脆响，那被烤得滚烫的青瓦应声而裂。
随着瓦片被掀开，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了过去——只见瓦片下面，是一个个白胖暄软的寿桃馒头！表皮光洁如玉，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掐出水来。最奇的是馒头底部，竟带着一圈的焦黄色泽，像是被精心煎烙过一般，那焦黄处还清晰地印着瓦片天然的细密纹理，青瓦的粗粝、琉璃瓦的光滑，竟在馒头上烙出了截然不同的印记，粗朴里透着精巧，看得人目瞪口呆。
“这……这竟成了？”一个白案师傅喃喃出声，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恍惚。孙德海更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望着那些带着瓦纹的馒头，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泥滚落下来——活下来了，他们都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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