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抬起眼皮，眯缝着眼，把眼前这个白净的年轻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像是在估量一头牲口的分量。
皮鞋锃亮，在这满是黄土的赵家峪，比新媳妇的脸蛋还干净。
干部服笔挺，找不出一丝褶皱，像是刚从裁缝铺里拿出来的。
还有那副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亮是亮，却少了一股子杀气，多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
“赵刚？”
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站起来，也没伸手。
他伸出沾着泥的手，指了指旁边一个缺了腿的板凳。
“坐。”
赵刚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没有去坐那个板凳。
他只是把手里的委任状，往前递了递。
“李团长，这是旅部的命令。”
李云龙没接，他旁边的张大彪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过去，凑到李云龙耳边，低声念了一遍。
李云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扭过头，看向祠堂里光着膀子，正跟人掰手腕的警卫班战士。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继续！”
“嘿！”
祠堂里顿时又恢复了闹哄哄的气氛，加油声、叫骂声混成一团。
赵刚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看着这破败的祠堂，看着这群衣衫褴褛、毫无军容可言的士兵，再看看坐在门槛上，活像个土匪头子的李云龙。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严肃。
“李团长，我认为，团部作为部队的大脑，首先应该保持严肃和安静。”
“还有战士们的军容风纪，光着膀子，成何体统？”
李云龙掏了掏耳朵，像没听见一样。
赵刚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我来的路上就在想，独立团是从战火里杀出来的英雄部队，但越是这样，越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
“我建议，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晚，抽出一个小时，在全团范围内开展扫盲学习……”
“停！”
李云龙猛地站了起来，那动作快得像头豹子。
他走到赵刚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固了。
“我说，赵政委。”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
“你当咱们这是在哪儿？北平的学堂？”
“老子这儿，是晋西北！是跟鬼子拼命的地方！”
他指着外面灰蒙蒙的山。
“我手下的兵，可以大字不识一个，但必须会开枪，会拼刺刀！会用牙咬断鬼子的喉咙！”
“你让他们读书认字？等他们把‘投降’两个字认全了，脑袋都让鬼子砍下来当夜壶了！”
赵刚的脸涨红了，他据理力争。
“李团长！你这是歪理！思想觉悟和军事素养，缺一不可！”
“一个没有信仰的士兵，打不了胜仗！一支没有纪律的部队，就是乌合之众！”
“放你娘的屁！”
李云龙彻底火了，唾沫星子喷了赵刚一脸。
“老子的兵，信仰就是跟着我李云龙，有肉吃，有鬼子杀！”
“老子的纪律，就是冲锋号一响，谁敢往后退一步，老子亲手毙了他！”
“你那套条条框框，是给被服厂的娘们用的！在我独立团，不好使！”
两个人，一个像火，一个像冰，就这么在破祠堂门口，顶上了牛。
祠堂里，掰手腕的停了，起哄的也闭上了嘴。
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个最高长官，大气不敢出。
萧辰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站在警卫班的队列里，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
李云龙的霸道，他领教过。
可这个新来的赵政委，文文弱弱，晓星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却敢当面跟李云龙叫板，骨头不是一般的硬。
眼看气氛就要炸了。
萧辰一咬牙，悄悄退后两步，溜到祠堂后面。
他从行军锅里，舀了两碗还温着的开水，用两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垫着，端了过来。
他低着头，走到两人中间，把水碗往前一递。
“团长，政委，喝口水，润润嗓子。”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憨厚和紧张，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瞬间让那股子火气，降了温。
李云龙和赵刚都愣了一下，同时低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警卫员。
李云龙一把抢过一个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把碗重重往旁边石磨上一顿。
“算你小子机灵！”
赵刚也接过了碗，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着碗沿粗糙的豁口。
他的目光，落在了萧辰的身上。
这目光很奇特，不像李云龙那样首来首去，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
像是一个医生，在观察一个有趣的病例。
“你就是萧辰？”赵刚突然开口。
萧辰心里一跳，连忙点头。
“是，政委。”
李云龙像是找到了新的炮弹，他一指萧辰，对着赵刚嚷嚷起来。
“看见没？赵政委，你给老子看清楚了！”
“这就是老子的福星！苍云岭上，要不是他，咱们全团都得跟坂田那老鬼子同归于尽！”
“你说，这种兵，是你那套条条框框能教出来的？还是能在扫盲班上扫出来的？”
赵刚没有理会李云龙的挑衅。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萧辰的脸上。
“我听说了。你在悬崖下面，发现了一个弹药埋藏点。”
赵刚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运气，很好。”
萧辰的心，猛地收紧。
他从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那不是赞赏，而是怀疑。
是一种知识分子面对无法解释的现象时，那种刨根问底的本能。
“是……是运气好……”
萧辰低着头，声音更小了。
赵刚没再说话，他把那碗水放到石磨上，水一滴未动。
他转过身，对着李云龙，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李团长，工作上的分歧，我们可以慢慢磨合。”
“但现在，部队的吃饭和过冬问题，迫在眉睫。”
“我建议，我们立刻召开一个干部会议，商讨一下对策。”
李云龙最烦开会。
可他也知道，吃饭问题，是天大的事。
他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开会！开会！就知道开会！”
他黑着脸，转身走进了祠堂。
“张大彪！把营级以上干部，都给老子叫过来！”
赵刚也跟着走了进去。
经过萧辰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萧辰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又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赵刚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你，也进来旁听。”
祠堂里，一场注定要吵翻天的会议，开始了。
而萧辰知道，从今天起，他在独立团的日子，不会再那么简单了。
除了要应付李云龙这头猛虎，他还得小心提防着赵刚这头……笑面狐狸。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这全团人的吃饭问题。
他这个“福星”的名头，是李云龙亲手给他戴上的。
要是掉了，摔碎的，可不只是一个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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