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发抖。
几十里外，炮弹爆炸的闷响，像夏天里滚过的雷，一阵一阵地，传进赵家峪。
空气里，飘着一股子烧焦了的、麦秆和房梁的味道。
李云龙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道道黑烟，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狗日的，动作还挺快。”
他身后，是死一般寂静的赵家峪。
村子空了。
鸡犬不闻，人影不见，连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冷得像一截截枯死的树桩。
“团长，人都进去了。”
张大彪从一个伪装成草垛的地道口探出头来。
“行。”李云龙扔掉烟头，用脚碾灭。
“关门，落锁！”
他最后一个，钻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厚重的、伪装过的木板门，从里面被缓缓合上。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了。
洞里，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李云龙的眼前，却亮起了一片昏黄的光。
几盏挂在头顶的、用铁丝网罩着的白炽灯，将一条宽得能并排走开两人的地道，照得亮如白昼。
地道的墙壁，不再是湿漉漉的泥土。
它们被一层灰白色的、坚硬的涂层包裹着，摸上去，干燥，粗糙。
脚下的路，平整，坚实。
空气里，没有想象中那种憋闷的、泥土的腥味，反而有一股子流动的、带着些许柴油味的新鲜空气。
“他娘的。”
李云龙背着手，在这条主干道上走着，脚下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这地道，挖得跟龙王爷的宫殿似的！”
他身后的张大彪和一众干部，也是一脸的惊奇，东摸摸，西看看，像一群进了城的土包子。
“团长，这边！”
萧辰从一个岔路口迎了上来。
他们跟着萧辰，拐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足有半个篮球场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就是独立团新的作战指挥室。
正中央，是一张用水泥砌成的巨大沙盘，上面己经按照周边地形，堆出了山川河流。
墙边，那部崭新的SCR-300电台，正安静地待在角落，几根天线顺着预留的管道，悄悄地伸向了地面。
一个战士正坐在一台手摇发电机旁，卖力地摇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为整个地下工事提供着电力。
赵刚正站在沙盘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神情专注地推演着什么。
他看到众人进来，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老李，你来看。”
他指着沙盘。
“这己经不是地道了。”
“这是一座地下的要塞！”
李云龙没理他。
他的兴趣，不在这儿。
他一把拉过萧辰。
“小子，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王八壳子’！”
萧辰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另一条更狭窄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半人高的、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机枪暗堡。
暗堡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机枪小组。
正面，开了三个射击孔。
那射击孔，设计得极为刁钻，从外面看，只是几道不起眼的石缝。
可从里面朝外看，视野却极为开阔，能将山坡下的开阔地，尽收眼底，形成完美的交叉火力。
“好家伙！”
李云龙兴奋地扑了上去，把一挺歪把子机枪架在射击孔上，比划了半天。
“这角度，绝了！”
“鬼子就算趴在地上，也躲不开！”
他兴奋地拍着那冰冷坚硬的水泥墙。
“这玩意儿，有多硬？”
“排长，拿锤子来！”萧辰回头喊了一声。
工兵排长扛着一把八磅大锤跑了过来。
李云龙二话不说，抢过大锤，抡圆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暗堡的内壁，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地道里回荡！
火星西溅！
李云-龙被震得倒退两步，虎口发麻。
而那面墙壁上，只掉下来几点水泥渣。
“我操！”李云龙扔掉大锤，不是疼，是激动！
他扑到暗堡上，像抚摸自己婆姨的脸一样，来回抚摸着那冰冷的墙壁。
“宝贝！这他娘的是宝贝啊！”
他回头看着萧辰，眼睛里冒着绿光。
“好小子！有了这玩意，小鬼子就算开着坦克来，也别想从老子这占到便宜！”
“团长，这还不算完。”
萧辰指了指暗堡角落里，一个碗口粗的铁皮管道。
“这是通风口。”
他带着众人，来到地道深处的一个独立隔间。
隔间里，放着一台小型的柴油发动机，发动机连着一个巨大的、像鼓风机一样的玩意儿。
一个战士拉动了启动绳。
“突突突……”
柴油机发出沉闷的吼声，巨大的风扇开始旋转。
一股强劲的气流，顺着遍布整个工事网络的管道，被送往了每一个角落。
地道里，那股子柴油味，很快就被新鲜的、带着山草清香的空气所取代。
所有人都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赵刚的脸上，露出了震撼的神情。
“通风系统……”
他喃喃自语。
“这解决了传统地道战，最致命的问题。”
“烟熏，毒气，缺氧……在它面前，都成了笑话。”
这种超越时代的防御工事，给了全团上下巨大的信心。
他们不再是单纯被动躲藏在洞里的耗子。
他们是守卫着钢铁堡垒的雄狮！
……
三天后。
日军扫荡部队的主力，终于抵达了赵家峪。
带队的，是第一混成旅团的旅团长，服部首臣少将。
他骑在高大的东洋马上，举着望远镜，看着山坳里那座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村庄。
没有炊烟。
没有鸡鸣狗叫。
甚至没有一个放哨的八路。
“报告将军阁下！”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侦察兵飞驰而来。
“村内己探明，是一座空城！”
“所有的粮食和牲畜，都被转移了。”
服部首臣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又是这套坚壁清野的把戏。”
“愚蠢的支那人，他们以为，躲进地洞里，就能逃过皇军的搜捕吗？”
他抽出指挥刀，向前一指。
“命令！”
“工兵分队，进村搜查！”
“找到所有的地道口，给我用烟熏，用水灌！”
“我倒要看看，这些地老鼠，能在下面憋多久！”
一声令下，一个大队的鬼子，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冲进了赵家峪。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那些伪装起来的地道口。
鬼子工兵们狞笑着，将一捆捆浸了辣椒水的湿柴，点燃了，扔进洞口。
浓烈的、呛人的黄烟，滚滚而入。
他们又从附近的水井里，抽来水，用巨大的水龙，对着另一个洞口，猛灌。
做完这一切，鬼子们便抱着枪，守在各个洞口，等着里面的八路军，哭喊着，咳嗽着，自己爬出来投降。
可他们等了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地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咳嗽声，没有求饶声，甚至连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
那些灌进去的浓烟和脏水，像是被一个无底的深渊，给吞噬了。
服部首臣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在这时。
一个守在村子东头地道口的鬼子小队长，觉得有些无聊。
他看到那个洞口旁边，有一个伪装成坟包的土堆，觉得有些碍眼。
“把那个土包，给我炸了！”他对手下的士兵命令道。
一个鬼子兵狞笑着，从腰间解下一颗手雷，拉开引信，就朝着那个土包扔了过去。
“轰——！”
手雷爆炸了。
可那个土包，只是被炸掉了一层皮。
露出了里面，一个黑洞洞的、闪着金属寒光的……射击孔。
那个鬼子小队长，还没反应过来。
射击孔里，一条火舌，猛地喷了出来！
“哒、哒、哒！”
清脆的、致命的三发点射！
子弹像三把烧红的锥子，瞬间就钻进了他的胸膛。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三个不断冒血的窟骨窿，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他至死，都没想明白。
这个坟包……
怎么会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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