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又余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坠入无边的黑暗。
左后背撕裂般的剧痛成为主宰，意识在剧痛的浪潮和冰冷的失血感中沉浮。战友的呼喊、冲锋号的余音渐渐模糊，只剩下自己微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在深度昏迷的混沌中，一些破碎、遥远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断断续续地传入她模糊的感知：
“…体温还是很高…伤口有感染迹象…磺胺粉不够了…”
“…小玲…你去睡会儿…我守着…”
“…水…给她擦擦…”
“…磐石洞…目标确认…重伤…机会难得…”
这最后一句异常的声音，如同冰针刺入混沌，让何又余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
战地医院设在巨大的“磐石洞”深处。
摇曳的汽灯光下，伤员挤满了溶洞，呻吟声、咳嗽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和草药的气息。
何又余躺在角落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左肩缠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绷带。赵小玲眼睛红肿，像一尊石像般守在她床边，用湿毛巾小心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陈映山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
他低声问赵小玲：“情况怎么样？”
“一首没醒，烧退下去一点，但伤口…”赵小玲的声音哽咽。
陈映山俯身仔细看了看何又余苍白的脸，又瞥了一眼她那只无意识搭在床边、微微蜷曲的右手。
他首起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溶洞内忙碌的医护人员和呻吟的伤员，最后落在洞口方向，那里有荷枪实弹的哨兵警戒。
“小玲，”陈映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赵小玲能听见，“从现在起，寸步不离。
除了我和李政委指定的医生护士，任何人靠近，包括看起来像我们的人，都必须提高警惕！水和食物，必须由你亲自检查过再给小何妹子用！”
赵小玲心中一凛，猛地抬头看向陈映山，眼中充满惊疑：“陈老师，你是说…”
陈映山微微点头，眼神凝重如铁：“小心内奸！
‘磐石洞’的位置是绝密，如果敌人能探知，说明…有间谍‘！或者有我们不知道的渗透渠道！他们的目标，就是小何妹子！我们要防止敌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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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城司令部。
佐藤大佐看着刚刚译出的密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电文来自代号“穿山甲”的潜伏特工：“磐石洞确认。
目标何又余重伤昏迷，生命垂危。医院守备森严，强攻不易。
请求执行‘病秧’方案。”
“‘病秧’…很好。”佐藤枯瘦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这是最隐蔽、也最致命的方式。”
他叫来特高课行动组长龟田少佐。
“听着！目标在磐石洞医院，重伤濒死。
强攻代价太大，且容易玉石俱焚。我要她‘自然死亡’！”佐藤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穿山甲’己经混了进去。他会利用医护身份，在目标换药或注射时，将一种特殊的‘延迟性败血毒素’注入她的伤口或输液瓶！这种毒素初期症状与伤口感染恶化无异，但会在24-48小时内引发全身器官不可逆衰竭，神仙难救！到时候，她只会被认为是伤势过重、感染不治身亡！”
龟田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高明！大佐阁下！这样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不会暴露‘穿山甲’，甚至能打击八路的士气！”
“没错！”佐藤狞笑，“命令‘穿山甲’，立刻执行！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我要亲眼看着这个‘幽灵’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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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洞医院。夜色渐深，溶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汽灯提供着有限的光明。伤员的呻吟似乎也低沉了许多，疲惫的医护人员脚步蹒跚。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八路军军装、戴着口罩、身形略显佝偻的“医生”推着一辆放着药品器械的小推车，在伤员的病床间穿梭。他动作熟练，低声询问伤情，偶尔为伤员换药。
他的目光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扫向溶洞最深处何又余所在的角落。
赵小玲靠在何又余床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
陈映山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
她看到那个“医生”推着车，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医生”走到近前，口罩上方露出一双看起来疲惫却温和的眼睛。“同志，我来给这位重伤员换药，检查一下伤口情况。”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本地口音，听起来很自然。
赵小玲站起身，本能地挡在何又余床前，警惕地盯着他：“换药？之前不是刚换过吗？哪位医生交代的？”
“医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哦，是张医生不放心，让我再来看看。
伤员高烧不退，怕伤口内部有恶化。”他边说，边很自然地从小推车上拿起一个装着褐色药液的玻璃瓶和针管，“需要抽点渗液做个化验，再加强一针消炎的。”
他的动作流畅，理由听起来也合理。但赵小玲心中的警铃却疯狂大作！陈映山说过，用药必须由她亲自检查！而且，这个医生推车过来的路线…似乎有点绕？
就在“医生”拿着针管，针尖即将刺向何又余手臂输液管的橡胶接口时！
“住手！”赵小玲猛地一声厉喝，同时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了医生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针管差点脱手！
“你干什么？！” “医生”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愤怒掩盖，“耽误治疗你负得起责吗？！”
“药给我看看！”赵小玲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就去夺他手中的药瓶！
“医生”眼中凶光毕露！他知道暴露了！手腕猛地一抖，一股巧劲挣脱赵小玲的钳制，同时将手中的药瓶狠狠砸向赵小玲的面门！另一只手中的针管，则毒蛇般刺向病床上毫无防备的何又余的脖颈！
“小心！”赵小玲侧头躲开飞来的药瓶，眼见针尖刺向何又余，她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用自己身体挡在何又余前面！
噗嗤！
针尖深深扎进了赵小玲挡过来的手臂！
“呃！”赵小玲闷哼一声，剧痛传来，但她反应极快！受伤的手臂反手死死扣住“医生”持针的手腕，同时右脚一个凶狠的侧踢，狠狠踹在“医生”的膝盖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医生”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有奸细！抓奸细！”赵小玲不顾手臂剧痛，放声嘶喊！声音在溶洞内炸响！
溶洞瞬间大乱！伤员惊呼，医护人员呆滞！
守在洞口和通道的哨兵闻声，立刻拉动枪栓冲了进来！几个反应快的轻伤员也挣扎着扑向倒地的“医生”！
“医生”见事败露，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日式手雷，用牙咬掉保险销，就要向何又余的病床方向扔去！
“找死！”一声怒喝如同雷霆炸响！陈映山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溶洞另一侧猛扑而至！他手中没有武器，但动作快如闪电！在“医生”扬手欲掷的瞬间，陈映山精准地一记手刀，狠狠劈在“医生”的手腕上！
“啊！” “医生”手腕剧痛脱力，手雷脱手掉落！
陈映山眼疾脚快，一脚将冒着烟的手雷狠狠踢向溶洞深处一处无人的石壁角落！
“轰隆！”
一声巨响在溶洞内爆发！碎石飞溅，烟尘弥漫！气浪将附近几张病床都掀翻了！好在位置偏僻，没有造员死亡，只有几个靠近的伤员被飞石擦伤。
烟尘中，陈映山和冲上来的哨兵、伤员一拥而上，死死将还想挣扎的“医生”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撕下他的口罩，露出一张陌生的、扭曲的脸。
赵小玲捂着被针扎伤、迅速发黑的手臂，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被制服的奸细，然后才踉跄着扑到何又余床边，确认她没有受到爆炸波及，才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陈映山走过来，看着赵小玲手臂上那可怕的针孔和迅速蔓延的黑气，又看了看地上那碎裂药瓶中残留的诡异褐色液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是毒！快！送小玲去急救！通知李政委和保卫科！封锁消息，立刻进行内部甄别！‘穿山甲’可能不止一个！”
他蹲下身，在昏迷的何又余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小何妹子，你听到了吗？敌人就在身边…快些醒过来吧！”
昏迷中的何又余，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这溶洞内弥漫的硝烟与杀机。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佐藤的毒牙虽断了一颗，但他的獠牙，绝不会就此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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