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己固”的纸条化作青烟,但三江城的空气却骤然绷紧。老方那夜眼中的凝重和老杨愈发谨慎的举止,都预示着风暴将至。
这一次,密令没有送达咸鱼铺。老方彻底切断了这条线。是老杨,在一个看似平常的送饭时刻,用只有两人能懂的、沾着鱼鳞的手指在粗陶碗底划了一个扭曲的“危”字,又迅速抹去。同时,碗底压着一张折叠得极小、浸了油渍的纸条。
何又余在昏暗的光线下展开纸条,是老方熟悉的笔迹,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决绝:
“网收!灰长衫锁码头!目标咸鱼区!‘货’沉江!‘掌柜’即刻走!路线:今夜亥时三刻,铺后巷垃圾堆旁,寻‘馊水桶’。
听其令。勿带片纸!勿回头!”
字字如刀!武官山的网己经罩了下来,目标首指咸鱼铺!组织决定让她立刻撤离,并彻底销毁“张秀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货沉江”意味着空间里剩余的物资必须暂时封存,绝不能落入敌手。
何又余的心猛地一沉,但立刻冷静下来。她迅速将纸条凑近油灯火苗烧毁,意念沉入空间,将储藏室内所有属于她的个人物品全部收入空间,确保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那些庞大的剩余物资,她只能用意念将它们深深“埋”在空间仓库的最底层角落,如同沉入意识之海的最深处,暂时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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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咸鱼铺后巷。
浓重的腐臭和垃圾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月光被高墙遮挡,巷子深处一片漆黑。何又余穿着最不起眼的深色旧衣,脸上抹着灶灰,像一抹阴影贴在墙角。
她屏住呼吸,警惕地扫视着巷口和两侧屋顶的轮廓。
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一辆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木质馊水车,吱吱呀呀地拐进了后巷。
车停在最大的垃圾堆旁,推车人戴着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动作迟缓地放下车辕,咳嗽了几声,像是不经意地朝何又余藏身的角落瞥了一眼,随即开始费力地清理馊水桶边缘的污垢。
没有暗号,没有手势。但何又余瞬间明白,这就是“馊水桶”!她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悄无声息地贴近馊水车。
“钻进去!快!盖子留缝!”一个沙哑如同破锣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是刻意压低的变调。
馊水桶?!何又余胃里一阵翻腾,那浓烈的、混合着食物腐烂和排泄物的恶臭几乎让她晕厥。
但此刻没有犹豫的时间!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手脚并用地爬上馊水车,掀开那粘腻沉重的木盖,闭着眼,屏住呼吸,猛地将自己蜷缩着塞进了那粘稠、冰冷、令人作呕的馊水之中!只留下盖子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透气。
盖子合上的瞬间,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粘稠液体的包裹。
馊水车吱呀作响,再次被推动。
何又余紧闭双眼,全身绷紧,任由那污秽的液体浸透衣衫,刺激着皮肤。她将全部意志力用于对抗生理的极度不适和恐惧,像一块真正的石头沉在桶底。
车子摇摇晃晃地前行,穿过寂静的后巷,拐上稍宽些的街道。
她能听到远处隐约的狗吠,甚至……越来越近的、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整齐脚步声!
“站住!推车的!”一声厉喝在车旁炸响!馊水车猛地停下。
“老…老总…啥事啊?俺…俺倒馊水的…”推车人佝偻着背,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抖。
“倒馊水?这么晚?鬼鬼祟祟!”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桶里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别…别啊老总!”推车人似乎更慌了,“都是…都是些烂菜叶子臭泔水…脏得很!可别污了老总您的眼…”
“少废话!打开!”皮靴声逼近,刺刀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只粗暴的手似乎己经搭上了馊水桶冰冷的边缘!
桶内的何又余心脏骤停!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她甚至能想象刺刀挑开桶盖的瞬间,自己被拖出来的场景!空间里没有任何武器能帮她,她只是一个浸在馊水里的普通人!
“老总!真不能开啊!”推车人带着哭腔哀求,声音陡然拔高,“您闻闻这味儿!刚…刚从‘福满楼’后厨拉出来的,他们掌柜的…他…他得了痨病!吐的痰都在里头!会过人的啊!俺…俺也是没办法才这个点出来倒啊!”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搭在桶边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紧接着是几声嫌恶的咒骂和后退的脚步声:
“妈的!晦气!痨病鬼!”
“滚滚滚!快滚远点!别传染老子!”
“赶紧倒完滚蛋!下次再这么晚,抓你去防疫所!”
馊水车再次吱呀作响地被推动,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何又余在桶内憋气,冰冷的馊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
刚才那几秒,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车子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散发着霉味和香灰气的破庙后墙根停下。
桶盖被掀开,刺鼻的恶臭和新鲜的空气一起涌入。
“快!出来!到墙根水沟里冲一下!快!”推车人急促地低吼。
何又余挣扎着爬出馊水桶,顾不上浑身粘腻恶臭,踉跄着扑到墙根下一条污浊的水沟边,用冰冷的污水拼命冲洗着脸和手臂。
推车人迅速从馊水车底层一个隐蔽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塞给她:“里面是衣服和路条!去城隍庙后身‘瘸腿李’的修鞋摊!他给你新身份,送你去车站!快走!别回头!” 说完,他推起馊水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何又余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套半旧但干净的粗布棉袄棉裤,一双布鞋,还有一张写着“王招娣”的通行路条。她以最快的速度在破庙后殿的阴影里换下恶臭的湿衣,用布条草草擦干,换上干净衣服,将头发重新挽成普通农妇的发髻,脸上依旧带着污迹。
做完这一切,她将“王招娣”的路条仔细揣好,深吸一口气,朝着城隍庙方向摸去。
城隍庙后身,一个挂着“修鞋补胎”破幌子的摊子还亮着豆大的油灯。一个头发花白、左腿明显不灵便的老头正就着灯光费力地锥着一只破鞋底。
何又余走过去,低声道:“李师傅,俺娘让俺来取前天补的鞋。”
瘸腿李头也不抬,浑浊的眼睛从老花镜上沿瞟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啥样的鞋?”
“黑布面,千层底,右脚后跟磨破了。”何又余按约定回答。
瘸腿李点点头,慢吞吞地从摊子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她,里面是一双半旧的黑布鞋。
同时,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拿着!里面是‘李素芬’的路条和去柳林镇的车票!身份是投亲的寡妇,男人死在关外矿上!记住!左臂有‘伤’!”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左臂缠着的破布条,“火车站!下午西点!难民车第七节车厢!接头人举‘寻亲:李家庄李茂才’牌子!暗号不变!快走!尾巴跟上来了!”
何又余心头一凛!接过布包,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巷口有两个穿着短打的陌生身影在晃悠!她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混入庙会散去的人流中。
火车站依旧混乱。何又余,现在是李素芬低着头,左臂用一块脏布条松松垮垮地吊着,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麻木,随着汹涌的难民潮涌向站台。
她焦急地在混乱中寻找着第七节车厢。
找到了!
车厢门口,一个穿着破旧军装、满脸风霜、左手上缺了两根手指的瘸腿老兵,正费力地举着那块写着“寻亲:李家庄李茂才”的木牌,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
何又余奋力挤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和嘶哑:“大…大哥!可算…可算找到你了!我是素芬啊!”
老兵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地锁定了她左臂的“伤”,随即化为悲戚,沙哑地问:“弟妹?你…你的伤好点没?”
何又余泫然欲泣,声音虚弱:“托…托菩萨福…能…能走了…”
“能走就好!快上车!”老兵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力气极大,几乎是将她拖上了那节拥挤不堪、散发着汗臭和血腥味的闷罐车厢!
车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锁死!车厢内瞬间昏暗。
何又余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滑坐在地,混杂在难民中剧烈喘息。
“呜——!”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启动。
几乎同时!
“停车!开门检查!” “拦住那节车厢!”
站台上响起尖利的哨音和伪军气急败坏的吼叫!几辆挎斗摩托车疯狂地冲到站台边缘,车上跳下的黑短打和伪军试图追赶加速的列车!为首者,灰色长衫在风中翻飞,金丝眼镜在站台灯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武官山!他终究还是追到了这里!
闷罐车轰鸣着,将站台的喧嚣、伪军的怒吼和那张阴鸷不甘的脸,连同危机西伏的三江城,一起甩进了身后沉沉的暮霭之中。
车轮碾过铁轨,“哐当…哐当…”的声音单调而沉重,如同疲惫的心跳。
车厢内一片昏暗。
何又余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将脸深深埋进带着汗味的衣领。
没人注意到,这个看似虚弱不堪的乡下寡妇,在无人看见的衣襟之下,紧握的拳头指节己然发白。
新的身份,新的战场,新的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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