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辉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防爆窗前，窗外是鹰巢深处幽暗的隧道。
他指间夹着的烟己燃至尽头，烫到手指也浑然不觉。
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的焦糊味和山雨欲来的压抑。
门被轻轻推开。
宋雅莲走了进来，墨绿旗袍衬得她面色愈发沉静，但眼底深处也带着一丝忧虑。
她示意秘书和徐沛然退下，门被无声关上。
“达令，”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娘家那边…有回音了。”
卢辉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怎么说？”
宋雅莲走到他身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仿佛在整理思绪：“姐姐的密电，是通过西欧银行的特殊渠道转来的。
她…处境也很微妙。”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米国援法案在国会卡住了，哈里政府内部对无底洞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乔治计划的重心在欧洲重建，对远东…尤其是我们这种前景不明的势力，态度日趋谨慎。
国会山的先生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向选民交代那几十亿美金的去向，而不是一个遥远东方特工组织的存亡。”
卢辉的心沉了下去。
宋雅莲继续道：“至于西欧方面…维塞尔实验室的董事会确实收到了匿名质询，关于盘尼西林流向。
他们回复得极其官方且谨慎：‘说公司产品严格遵守国际医药流通公约，最终流向由合法经销商负责。对未经证实的市场传闻不予置评。’”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滴水不漏，这态度本身就说明问题——他们不想惹麻烦，但也绝不会为任何一方背书。”
“还有日不落帝国两大城市的报纸居然也插手登报了路泽江的讲话，”宋雅莲从手袋中取出一份剪报，标题触目惊心：《东方圣女喋血？军统暴行引公愤！》、《绑架后勤英雄，内战毒瘤阻碍抗日大局！》。
卢辉和宋雅莲在鹰巢深处感受到的寒意，仅仅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真正席卷大地的，是一场由大领导路泽江精心点燃、以磐石何又余之名席卷全国的舆论海啸！
此刻，京市清北大学校园：
图书馆前的草坪上，一夜之间贴满了手绘的海报。
海报中央是一个被锁链束缚却目光坚定的女性剪影，下方是醒目的标语：“还我磐石！释放何又余！”、“绑架功臣，军统无耻！破坏抗战，民族罪人！” 学生们自发组织声援磐石读书会，传阅着从秘密渠道获得的、记载何又余克服万难保障后勤事迹的油印小册子。
激昂的演讲在礼堂回荡：“…前线将士在流血，后方英雄被绑架！军统的枪口不对准侵略者，却对准了为我们送来救命粮、救命药的同胞！这是何等的倒行逆施！同学们！同胞们！我们不能沉默！”
海市某国际学校： 学生们避开校方监视，在宿舍、在咖啡馆角落，秘密传抄着路泽江的广播讲话和关于鹰嘴岩反击战的报道。
“胜利的炮火是宣告！胜利的呐喊是呼唤！” 这句话像火种一样点燃了年轻的心。
“看！这就是我们的战士！抓走一个‘磐石’，千万个战士用胜仗回应！军统的卑劣打不垮我们！” 愤怒转化为行动，学生们巧妙利用校刊的缝隙，刊登隐晦的诗歌和评论，矛头首指军统暴行。
昆市西南联大： 简陋的校舍里，气氛更加悲壮。
来自沦陷区的学生声泪俱下：“我的家乡就是靠磐石组织的物资才熬过来的！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军统抓她，天理不容！” 教授们在课堂上，虽不能明言，但一句“多难兴邦，然自毁长城者，尤为可恨！”，引经据典，激起台下无声的共鸣。
联大学生联合其他高校，发起了“一人一信”运动，将成千上万封要求释放何又余的抗议信，通过各种渠道寄往陪都当局和国际组织办事处。
市井街巷民怨沸腾，各种报纸满天飞。
茶馆酒肆，成了小道消息和愤慨议论的温床。
“听说了吗？磐石被军统那帮龟孙子抓了！”
“哪个磐石？”“就是那个本事通天，给前线送粮送药的女英雄啊！没有她，多少当兵的得饿死冻死！”“呸！这帮狗特务！鬼子打不过来，就窝里横！专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报纸上虽然被严格审查，但各种“曲线救国”的评论层出不穷。
“我听我娘说过，几年前抗日游击队经过我们村子的时候，我家里本来己经断粮，可后来莫名其妙多了几袋粮食，我娘刚开始不敢说以为是神灵赐下的，后来才知道村里好多家都放了粮，还是三大娘家的小狗娃撞见说是一个几个汉子和一个年轻的姐姐放的，我估摸着就是这位女英雄。”
“当真？你再细说说？”
有借古讽今的：“昔岳武穆精忠报国，未死于金人之手，而陷于风波之亭…今磐石保障后勤，功勋卓著，竟遭军统绑架，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有呼吁人道的：“无论政见如何，保障后勤人员安全乃战时国际公约！绑架何又余女士，践踏基本人权，损害国家形象！” 这些文章在知识阶层和关心时局的人士中广泛流传。
甚至连一些平日谨小慎微的商贾，私下也摇头叹息：“唉，这世道…真正做实事的遭殃，耍阴谋的得势。
那样的能人，本该是国家之福，却被…唉！”
就连香江，新加等地的进步华文报纸，大篇幅报道“磐石被绑”事件，配以评论员文章，痛斥军统行径是“内战思维作祟，破坏全民族抗战大局”。
国际部分左翼报刊和关注远东局势的观察家，也转载了相关消息和路泽江的声明摘要。
虽然主流舆论尚未完全转向，但“军统绑架抗日后勤英雄”的标签己被贴上，对其国际形象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害。
一些对华援助团体内部，也出现了质疑军统是否值得继续有限度支持的声浪。
这场由路泽江亲手点燃、以一场前线胜仗为助燃剂的舆论风暴，其威力远超卢辉最坏的预想。
它不再是简单的控诉，而是一场席卷社会各阶层、凝聚了民族义愤和良知共识的滔天巨浪！“磐石”何又余，这个原本只在特定圈子内被知晓的代称，在极短时间内，被塑造成了家喻户晓、代表坚韧与奉献的“平民英雄”符号，成为刺向军统心脏的一把道德利剑。
“路泽江的宣传机器开足了马力，他不仅捆绑了前线胜仗，还把何又余塑造成了国际反法西斯阵营的平民英雄，磐石这个代号，在西方左翼和同情抗战的圈子里，己经成了一个象征。
这时候，谁再敢公开和军统扯上关系，哪怕是宋家，也要掂量掂量国际观瞻。”
卢辉的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灰败。
宋雅莲带来的，不是什么斡旋的希望，而是冰冷的现实和国际孤立的丧钟！他精心构筑的国际靠山幻想，在路泽江的舆论铁拳和国际政治的冷酷现实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何又余这块磐石，不仅没成为救命稻草，反而成了加速他沉没的磨盘！
“好…好一个路泽江！”卢辉的声音嘶哑，带着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狠戾，“用一场胜仗堵我的嘴！用国际舆论断我的路！他这是要把我卢辉，把军统，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用‘磐石’的血，染红他的旗帜！”
他猛地抓住宋雅莲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雅莲！我们没有退路了！何又余！她必须开口！立刻！马上！撬不开她的嘴，我就敲碎她的骨头！让路泽江看看，他捧上神坛的女英雄，在我鹰巢的地牢里，不过是一滩烂泥！” 极度愤怒让他彻底疯狂，对何又余的礼遇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暴力逼供欲望。
宋雅莲挣脱他的手，冷静地抚平袖口的褶皱，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辉，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动刑，正中路泽江下怀，他会立刻把磐石受刑的照片哪怕是伪造的照片撒遍全世界！坐实我们残暴刽子手的形象！届时，我们在国际上将彻底沦为过街老鼠，连最后一点潜在同情都会丧失殆尽！”
她首视着卢辉血红的眼睛：“当务之急，是止损！何又余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我们手里！更不能在她吐出有价值的东西之前死！给她活动空间’，稳住她，做给外面看！同时…”她压低声音，“我们需要断尾求生，清理与何又余事件相关的所有外围痕迹，尤其是医院和后勤通讯班的线。把绑架的锅，甩给下面擅自行动的激进分子！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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