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将外界沸腾的声浪隔绝成沉闷的背景音，却隔绝不掉那无孔不入的压力。
卢辉背对着巨大的、标注着复杂符号的防区地图，身形挺拔如松，双手负后。
只有离得极近，才能看到他负在背后的、枯枝般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痉挛的节奏，相互挤压着指关节，透出一种被钢铁意志强行压制的惊涛骇浪。
桌上，几份摊开的报纸如同耻辱的烙印：《磐石泣血，谁是真凶？》、《军统黑幕，戕害忠良！》、《国际观察：中国战时的内部裂痕》。
窗外，隐约传来的学生游行口号声浪，像无数根细针，反复刺扎着他最敏感的神经——“严惩真凶，还磐石公道！”
“断尾求生…火候不够。”
卢辉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稳，却像深潭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磨砺骨头的森冷。
他并未转身，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钉在某个无形的、名为路泽江的对手身上。
“丢几个无足轻重的卒子，填不平路泽江掘出的万丈深渊，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暴怒的痕迹，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一点凝固的、近乎非人的寒光，如同淬毒的冰锥。
“何又余…这块被路泽江点着的磐石，己成燎原之火。
火源不灭，火势不止。
她，必须消失。
而且要消失得…天衣无缝，让路泽江的脏水，一滴也泼不到我们身上。”
宋雅莲端坐在一旁的法式丝绒扶手椅中，指间夹起一支细长的坤烟。
烟雾袅袅，模糊了她精心修饰的容颜，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锐利、冷静，如同评估着一场国际棋局。她优雅地弹落烟灰，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在她颈间闪烁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开口是流利中带着一丝矜持的语调：
“达令，愤怒是弱者的武器，只会授人以柄，何又余必须消失，但消失的方式，决定我们是浴火重生，还是万劫不复。”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刀，路泽江在下一盘大棋。
他利用何又余这个点，撬动舆论，目标绝非仅仅是她，而是你，是整个军统的威信，是盟邦对我们的信任！他深谙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我们若粗暴应对，正中其下怀。”
卢辉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那点寒光聚焦在妻子身上：“你有良策？”
“借刀杀人，金蝉脱壳。”
宋雅莲吐出八个字，每个音节都蕴含着精密的算计，带着她特有的、将西方权谋与东方智慧融合的冷酷。
“断尾计划需升级，找一个对我们怀有切骨之恨、性格刚烈易被煽动的弃子。
比如，前行动组组长赵寒星！
他弟弟此前执行暗杀何又余任务死亡，而他也因为决策失误罢职，固然因为我们的情报不够准确的原因，但他对何又余的恨未尝不多。
让一份机密的、影印的内部清肃令‘意外’流入他手中——文件伪造需顶级水准，细节逼真，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像冰面上的裂痕，“然后，不经意间，让他‘截获’何又余即将被秘密转移的路线与时间表。
地点，选在汇英山，那里是天然的死局。”
卢辉的嘴角向下抿紧了一瞬，几乎难以察觉：“让他做那把刀？在汇英山…制造意外？”
“正是。”宋雅莲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叩击声。
“山路崎岖，卡车意外失控坠崖；
或是遭遇身份不明武装分子伏击，激烈交火中，磐石不幸殉难…剧本由复仇者自行发挥，越真实越好。
核心有三：其一，何又余必须死在外面，死因与鹰巢核心层、与你卢辉，彻底切割！任何物理或化学痕迹，必须指向外部或意外！
其二，凶手只能是赵寒星，或让现场混乱到死无对证，让路泽江想泼脏水也无从下手！
其三，”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刺向关键，“徐沛然，全程押送并负责何小姐安全。
意外发生时，他必须身先士卒保护目标，英勇负伤！他的证词，将是洗刷我们嫌疑、甚至博取同情的…镀金盾牌。
他目睹了叛徒的暴行，他本人也是受害者。”
她走到卢辉面前，气息带着高级烟草的冷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达令，这是唯一能同时平息内外舆论、保全体面并反将路泽江一军的棋。
我们自断一截腐尾，转移焦点，制造更大的谜团。
至于何又余…”宋雅莲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牺牲，会成为我们反击路泽江的阴谋、凝聚内部力量的悲情主角。
死人，是最完美的道具。”
卢辉脸上依旧如同戴着一副精心锻造的面具，只有眼底那点寒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毒蛇在致命一击前锁定了猎物。
他缓缓松开背后紧握的、指节己捏得青白的手，血液回流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让他感到一种掌控的清醒。
妻子的计策，狠辣、缜密、不沾血污，完美契合了他信奉的权术精髓——以最小的代价，维护最大的利益，并将对手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这冷酷的睿智，正是他们能在乱世中立足的根基。
“可。”卢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毫无起伏的冰冷，像一块投入古井的石子，“即刻执行，通知徐沛然，任务，只许成功。”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晚餐的菜单：“让医务室，给何小姐注射足量Luminal，确保转移途中…她处于深度镇静状态。
要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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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车窗覆着厚重加固铁丝网的军用卡车，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拾迩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沿着崎岖如羊肠的山路颠簸前行。
车头两盏昏黄的大灯，在弥漫的山雾中吃力地切割出两道微弱的光柱，勉强照亮前方布满碎石和塌方痕迹的狭窄路面。
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夜风在谷底呼啸，如同亡魂的呜咽。
车厢内，空气污浊，混合着浓烈的机油味、士兵的汗臭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爆发的死寂。
何又余被安置在车厢中部靠前的位置，双手被特制的软皮铐束缚在身前。
强效镇静剂的药力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意识，但她在被注射前借着打喷嚏掩过身从空间偷渡了印防己毒素吃了下去，刺激着她保持些许清明。
这帮人渣该不会是要秘密处决她吧？
她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着冰冷坚硬的车厢壁，仿佛陷入昏睡。
但她的耳朵竭力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引擎不堪重负的嘶吼、车轮碾压碎石发出的刺耳摩擦声、身边守卫因颠簸而身体碰撞车厢壁的闷响。
最清晰的，是坐在她对面的徐沛然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绵长、平稳。
她能感觉到他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徐沛然右手看似放松地搭在膝盖上，但距离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枪柄仅毫厘之差。
他的左手，则紧紧握着军用水壶。
车厢前后，西名守卫紧握汤姆逊冲锋枪，手指紧扣在扳机护圈上，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努力保持平衡，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浓稠的黑暗。
“到哪了？”徐沛然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车厢内的死寂，问向前座的司机。
“报告组长，到了汇英山的矿洞处了，那鬼地方弯急路窄，过了这段险路就…”司机的声音透过驾驶室与车厢的缝隙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紧张。
汇英山！
何又余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这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死亡的宣告！带她来这里，果然是要她死！
就在司机话音未落的刹那！
“咻——砰！！！” 一声尖锐得撕裂夜空的破空声后，是驾驶室侧窗玻璃轰然爆碎的巨响！紧接着是左后轮胎被打爆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哀鸣！
“敌袭！左后轮！！” 司机惊恐的嘶吼瞬间被车辆失控的恐怖尖啸淹没！沉重的卡车如同被巨锤击中腰部的巨兽，猛地向右后方甩尾、倾斜！车厢内所有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起、撞向冰冷的车壁！
“保护目标！！” 徐沛然在车辆失控的瞬间发出一声厉吼，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向何又余扑来！他的动作带着无可挑剔的保护姿态，宽阔的后背似乎要为她抵挡飞溅的玻璃碎片和可能的子弹。
然后迅速爬起身拖着何又余进了矿洞。
“砰！砰砰砰！” 处爆发出远比刚才更猛烈、更精准的交叉火力！子弹如同泼雨般倾泻而入，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将徐沛然的手下撕成了碎片！真正的袭击者到了！
“好像是赵组长！他和另外一队人打起来了” 一个守卫惊恐地嘶喊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徐沛然瞳孔骤缩！怎么会打起来？难道是共军负责营救何又余的行动组？！不行，这会让计划失控！他再也顾不得何又余，猛地转身，手中双枪齐发，朝着洞口疯狂射击！“顶住！杀了他们！” 他狂吼着，试图压制突入的敌人。
矿洞内瞬间沦为修罗场！子弹在狭窄空间内横飞，撞击在岩石上迸射出刺目的火星，跳弹发出死亡尖啸！守卫们仓促应战，惨叫声、枪声、岩石崩裂声响成一片！
何又余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借着摔倒守卫的身体作为临时掩体。
她剧烈地喘息着，药效和恐惧让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
她看到徐沛然如同疯狂的困兽，在弹雨中闪转腾挪，枪火映照着他狰狞扭曲的脸。
她咬紧牙关，从空间取出一把德制菜刀割断了绑住双手的绳子，可惜她距离徐沛然有些距离，不然非得趁着混乱给他一刀，只能抓了一把辣椒粉攥在手心，取出灭火器悄悄解开口掩在身后，一边慢慢向矿洞深处挪去。
那里似乎有一条被废石堵住大半的狭窄岔道！
然而，徐沛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她的动作！“想跑？！” 他怒吼一声，不顾侧面射来的子弹，猛地调转枪口，那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再次锁定了何又余的心口！
就在此刻！
何又余猛地起身将辣椒撒向他的眼睛，然后迅速转身扑在灭火器上，正准备给他来个干粉大洗礼。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
几乎同时，“噗嗤！”一声，是子弹入肉的声音！
何又余只觉得左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狠狠掼倒在地！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裤子！痛几乎让她窒息！
不愧是特务头子，这反应速度也不是盖的。
但徐沛然也未能幸免！就在他开枪击中何又余的瞬间，一颗来自洞口方向的精准步枪子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钻进了他因射击而暴露的太阳穴！
徐沛然身体猛地一僵，通红的眼中疯狂和狰狞瞬间凝固。
他保持着射击的姿势，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冰冷的矿渣地上，鲜血混合着脑浆从太阳穴的弹孔中汩汩涌出，身体微微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这位军统的冷血高手，最终死在了精心设计的“意外”舞台上，被真正的“意外”终结。
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营救组行动队员以强悍的战斗力迅速清理了残余的守卫。
一个矫健的身影快速冲到何又余身边，正是特别行动队的队长也是她的护卫队长雷刚。
他看到何又余血淋淋的裤腿和苍白如纸的脸，眼神一凛。
“快！止血带！人还活着！” 他一边低吼着命令队员，一边迅速检查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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