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诗瑶抱着陶罐撞进百草堂时，林羽凡正被满屋蒸腾的热气熏得睁不开眼。
“金银花露！”少女将罐子墩在药案上，青瓷沿还凝着水汽，“我娘熬了三个时辰呢，清热解毒最......”话音卡在喉咙里——林羽凡正把晒干的金银花拢进竹匾，旁边藤筐堆着刚采的断肠草，细碎黄花与金银花苞几乎一模一样。
“别碰！”林羽凡拍开她伸向断肠草的手，“苏师进山前说了，这花沾唇即烂喉。”
柳诗瑶讪讪缩回手，指尖却沾了案上散落的药末。她凑近嗅了嗅，突然指向林羽凡脚边的麻袋：“你那袋金银花里，混进断肠草了！”
林羽凡心头一坠。麻袋口散落的花苞里，几簇断肠草的细黄花隐在藤蔓间，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暴雨是半夜砸下来的。林羽凡被拍门声惊醒时，油灯正映着柳诗瑶惨白的脸：“铁牛叔上吐下泻，赤脚刘说是吃了你的药！”
铁牛蜷在炕头抽搐，嘴角挂着黄绿泡沫，指甲盖泛着乌青。赤脚刘掰开他眼皮查看，扭头朝林羽凡啐了一口：“金银花配石膏粉？断肠草混进去都不知道，作孽啊！”
药渣泼在泥水里。林羽凡跪地扒开湿黏的草药团——几朵断肠草的黄花粘在金银花苞上，被雨水泡得发胀。
“绿豆三两，生甘草三钱！”苏逸尘的蓑衣滴着水跨进门，药锄往地上一顿，“灶上大锅烧水！”
林羽凡连滚爬爬冲向灶房。身后传来铁牛媳妇的哭骂：“早说这小丧门星晦气......”
大锅蒸汽腾起时，苏逸尘攥着林羽凡的手按向铁牛肚腹。皮肉下痉挛的脏器像受惊的活鱼，撞得少年掌心发麻。
“断肠草毒先损肠胃，再攻心脉。”老人声音压过屋外惊雷，“绿豆解百毒，甘草缓峻急。双药相合，正是以柔克刚的法子！”
药汁强灌下去半个时辰，铁牛喉头咕噜作响，猛地侧身呕出黑绿秽物。柳诗瑶突然指着污物里几点金黄：“花！是混进药包的断肠草！”
人群死寂。赤脚刘缩到墙角，二狗在门边探头探脑。铁牛媳妇的哭骂噎在嗓子里，变成断续的抽噎。
返程的山路被暴雨冲成泥潭。林羽凡背着药篓深一脚浅一脚，断肠草毒辣的气息从篓缝里钻出来，缠得他喘不过气。
“看脚下。”苏逸尘的灯笼突然照亮崖边一丛野草——锯齿叶，紫红斑，正是他前日认错的半边莲。
“百草皆是药，用错即成刀。”灯笼光晕圈住老人霜白的鬓角，“今日若等为师回来再救人，铁牛早凉透了。”
林羽凡猛地攥紧背篓系带。篓底断肠草的硬梗扎进掌心，刺疼让他打了个激灵。
“学医不是背死书。”枯瘦的手突然按住他肩头，“金银花与断肠草同开在暑月，一个救人，一个索命。差在哪？”
山风卷着雨丝扑进眼眶。林羽凡想起铁牛呕出的黄花，想起父母临终时监护仪刺耳的哀鸣。
“差在...”少年喉咙发哽，“差在看它的人用不用心。”
药堂的桐油灯亮到破晓。林羽凡伏在案上，将混毒的药材摊成十堆。柳诗瑶提着食盒进来时，见他正嚼着黄连片，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大团污迹——金银花图样旁密密麻麻标注：花瓣西裂，断肠草五裂；叶脉呈网状，断肠草叶背有绒毛......
“喂！”少女抢过黄连罐，“我爹说中医都是唬人的，你偏要......”
话没说完，林羽凡突然栽倒在地。连嚼七片黄连的胃脘绞成硬块，苦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柳诗瑶慌神去扶，指尖触到他痉挛的腹肌，烫得缩回手。
灶房传来陶罐轻响。苏逸尘舀了勺温在灶上的甘草绿豆汤，捏开少年牙关灌下去。
“急毒需急药，心火得慢调。”汤勺磕在碗沿叮当一声，“记住这滋味——人命不是草芥，由不得你拿命试错。”
晨光漫过窗棂时，林羽凡在浓苦的余味中睁开眼。案头摆着新绘的药材图，笔锋狠得像要戳破纸背。柳诗瑶伏在对面熟睡，颊边还沾着墨渍，一包松子糖从她袖口滑出，糖纸被黄连汁浸透，黄得像陈年药引。
后巷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林羽凡推开窗，只见二狗的身影慌慌张张消失在巷口，满地碎陶片里泡着几株被踩烂的断肠草，花苞渗出脓汁似的黄浆。
(http://www.220book.com/book/TF7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