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的后院像个被药草腌透的陶瓮。林羽凡半个身子埋在藤筐堆里,陈艾的辛烈混着土茯苓的霉味儿首往鼻子里钻,熏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左手半边莲,右手夏枯草。”苏逸尘的声音从晾药架后飘来,枯竹似的手指捻着一截艾绒,“混在一处是什么?”
林羽凡猛地缩回抓药的手。竹匾里晒干的草叶长得太像——灰绿带锯齿的叶子,细茎上顶着穗状小花。他指尖刚触到左边那堆,苏逸尘的藤条“啪”地抽在药案上,震得铜秤叮当响。
“毒!”藤条尖戳向右边叶片背面隐蔽的紫斑,“半边莲汁液沾伤口能麻翻耕牛,夏枯草专治目赤肿痛。你这一把抓错,轻则瞎眼,重则送命。”
汗珠顺着少年后颈滑进衣领。他咬牙重新分拣,指尖被草茎割出细小红痕。角落里传来噗嗤一声笑,扎马尾辫的姑娘踮脚够顶层药屉,杏色裙摆扫过柜脚铜环:“苏爷爷,您这新徒弟手比我还笨呢!”
“柳诗瑶!”苏逸尘卷起药典敲她发顶,“再偷我的决明子泡茶,仔细你爹的戒尺。”
少女吐舌溜走前,却将一包油纸裹的桂花糕塞进林羽凡掌心。糕点上还沾着墨迹,像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草稿纸。
夜雨骤来时,林羽凡正在背《汤头歌诀》。油灯被风扑得忽明忽灭,字句在昏黄光晕里打旋。他索性推开窗,就着檐下连绵的雨线比划穴位。雨气裹着泥土腥涌进喉咙,恍惚又回到父母弥留的病房——也是这般潮湿窒闷的空气,混着消毒水刺鼻的绝望。
“三阴交定妇人科。”他喃喃念着,食指重重按上自己脚踝内侧。酸胀感针似的往上蹿,激得他打了个颤。
暗处忽然递来一盏玻璃罩灯。
苏逸尘立在回廊阴影里,灯影将他脸上的沟壑刻得更深:“指压需得气沉,指腹贴肉七分力,三分留作回旋。”老人枯瘦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腕,力道顺着筋脉首透骨缝,“这儿——足太阴脾经的关口,按偏半寸便是静脉丛,蛮力能按出人命。”
林羽凡僵着身子不敢动。老人掌心的厚茧磨着他突起的腕骨,像砂纸打磨一块生铁。
“明日随我出诊。”灯盏被搁在窗台,暖光晕开小片干燥的天地,“背不会歌诀不打紧,活人身上有的是书里写不透的学问。”
雨声渐密时,林羽凡摸到练针的棉枕。柳诗瑶给的桂花糕在怀里压成了饼,甜香混着墨汁味,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他捻起最细的毫针,对着灯光看那点寒芒——像极了他冲进周家小院那日,刺破晨雾的银光。
手腕悬空半炷香,汗珠滚落。针尖终于没入棉布时,窗下突然传来压低的争执:
“……您非要收这扫把星?”是米铺赵掌柜的粗嗓门,“克死爹娘的东西,别带累您老名声!”
林羽凡的针尖一滑,斜斜戳进自己虎口。
苏逸尘的声音浸了雨,冷而沉:“我行医五十载,倒不知救人还要合八字。”
脚步声碾过积水远去。林羽凡拔下虎口的针,血珠凝成一点朱砂痣。他重新捻起针,对着棉枕最厚的部位狠狠刺下去。
棉芯里埋的决明子“噗”地爆开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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