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花盆里的碗
狗子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炭条，瞬间烫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吴能喜那只即将迈出门槛的脚，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后背，瞬间绷成了一块铁板。
黎景明的脸上，那丝赞许的微笑，也凝固了。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翠翘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把捂住狗子的嘴，想把他拖回来。
但己经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这个小小的、不知死活的孩子身上。
夫人的院子。
花盆底下。
一模一样的碗。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了一幅怎样惊悚的画面？
这意味着，夫人院子里，早就藏着一碗毒饭。
这意味着，毒杀张嬷嬷，不是李嬷嬷一个人的主意。
这意味着，主母吴能喜，才是那个真正的主谋！
黎夕月靠在黎景明的怀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但这一次，不是装的。
是气的。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子！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躲好，不要出来。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
他这不是在帮她。
他这是在把她，连同他自己，一起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从她院子里跑出来的。
他说的话，不管真假，都会被算在她的头上。
吴能喜会怎么想？
她会想，这一切，都是她黎夕月在背后指使的。
她会想，她这个“疯女儿”，不仅没疯，而且心机深沉到了极点。
竟然懂得，收买一个小孩子，来当众指证她！
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和平衡，在这一瞬间，被狗子这句童言无忌的话，彻底击得粉碎！
“你是谁家的孩子？”
吴能喜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她的声音，却冷得，能让人的骨头结冰。
“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狗子被她那可怕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
翠翘捂着他嘴的手，也抖得厉害。
“回……回夫人……”
翠翘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他是个没名没姓的野孩子，脑子……脑子有点不清楚，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脑子不清楚？”
吴能喜冷笑一声。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狗子的脸上，刮到了黎夕月的脸上。
“我倒觉得，他脑子，清楚得很。”
“连昨天晚上，在我院子花盆底下发生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反讽和杀意。
黎夕月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不能再装傻了。
在绝对的危机面前，任何伪装，都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她必须，立刻，和狗子，划清界限。
她猛地，推开了扶着她的黎景明。
然后，她冲到狗子的面前。
抬起手。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狗子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响彻了整个死寂的院子。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狗子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色的五指印。
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夕月。
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他不明白。
他明明是在帮姐姐。
姐姐为什么要打他？
“你这个小骗子！”
黎夕月指着他，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变得尖利无比。
“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夫人院子里偷东西了？！”
“你偷了东西，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夫人！”
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哭得，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更加伤心，更加绝望。
她像一个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的、无助的主人。
“我好心收留你，给你吃的，给你穿的！”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你想害死我！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她的哭喊，充满了真情实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狗子的心上。
也插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把狗子的“指证”，瞬间，扭曲成了一场“农夫与蛇”的背叛。
一个不知感恩的野孩子，偷了主家的东西，为了脱罪，反过来，攀咬好心收留他的主人，和府里的主母。
这个故事，听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黎景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看着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黎夕月，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欣赏。
临危不乱。
反应迅速。
还能在瞬间，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说辞。
这颗棋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吴能喜的脸色，也微微缓和了一些。
她看着黎夕月那副“被气疯了”的样子。
心里的怀疑，又动摇了。
难道……
真的是这个野孩子，在撒谎？
他为了讨好这个疯主子，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目的，编造了这一切？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毕竟，底层这些贱民，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在现场的气氛，即将被黎夕月彻底扭转过来的瞬间。
那个被打倒在地的狗子，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哭。
也没有再看黎夕月。
他只是用他那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的眼神，看着吴能喜。
他指着不远处，吴能喜院子的方向。
用一种清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那只碗，现在，应该还在。”
“就在夫人卧房窗外，第三盆兰花底下。”
“碗底，还有一个蓝色的，‘福’字记号。”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
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一句能掀起滔天巨浪的话。
而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他之前的话，还可以被当成是胡言乱语。
那么现在，这句包含了具体地点，具体物件，甚至具体标记的话。
就成了一把，无法被忽视的，悬在吴能喜头顶的，利剑。
吴能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的手，藏在袖子里，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她知道。
她完了。
她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逼入了绝境。
她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了所有人，像两把淬毒的刀，首首地，射向了黎夕月。
她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发出声音。
但黎夕月，却清晰地，读懂了她无声的口型。
那是在问：
“是你，对不对？”
黎夕月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知道，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吴能喜，都不会再相信她了。
她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己经被彻底撕碎。
从这一刻起，她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个更冰冷，更沉稳的声音，从吴能喜的身后，响了起来。
是黎景明。
他走上前，站在了吴能喜和黎夕月之间。
将她们两人，隔开。
他看着吴能喜，用一种商量的、却又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地说：
“母亲。”
“既然这个孩子，言之凿凿。”
“不如，我们就派个人，去看看？”
“也省得，让下人们，在背后，胡乱猜测。”
“只是……”
他的话锋，突然一转。
“这搜查主母的院子，非同小可。”
“依儿子看，不如，就请父亲，亲自过来一趟，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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