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嫡兄的鞋尖
那冰冷又傲慢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切断了房内所有的喧嚣。
架着翠翘的两个粗使婆子动作一僵，停在了原地。
张嬷嬷脸上狠厉的表情，也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转变为一种谄媚的、卑微的笑容。
她转过身，对着门口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一个身穿宝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
他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只是那双眼睛里，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就是黎家的嫡长子，黎景明。
黎夕月的嫡兄。
前世，他为了自己的前程，亲手将另一位庶妹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官员做妾，换取了一次晋升的机会。
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
黎景明没有理会张嬷嬷的问候。
他的目光，像扫过一堆垃圾一样，迅速扫过这个破败的房间。
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翠翘。
看到了床上脸色苍白、眼神痴傻的黎夕月。
看到了被子上那一大片深色的、肮脏的污渍。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一大早，就为个下人在这里鬼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成何体统！”
“是是是，大少爷教训的是。”
张嬷嬷的腰弯得更低了，像一只煮熟的虾。
她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向翠翘。
“都是这个贱婢，冲撞了六小姐，老奴正要教训她，免得她以后再没规矩，丢了我们黎家的脸面。”
她三言两语，就把“泄私愤”说成了“维护家族脸面”。
黎景明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又吵，又脏，又蠢。
让他心烦。
“要教训就拖远点，别在我耳边嚷嚷。”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他来这里，只是因为这边的吵闹声，打扰了他晨读的清静。
只要这里安静下来，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两个婆子得了令，立刻重新架起翠翘，就要往外拖。
翠翘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死灰般的绝望。
黎夕月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黎景明要走了。
他一旦离开，翠翘就真的没救了。
她不能开口求情。
一个“傻子”，是不会有条理地为一个丫鬟求情的。
而且以黎景明的性子，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后宅女人的哭闹哀求。
她求了，只会让翠翘死得更快。
怎么办？
必须在他离开之前，让他改变主意。
不是出于同情。
而是出于……厌恶。
黎夕月的目光，落在了黎景明那双一尘不染的、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黑色缎面靴子上。
她知道，黎景明有洁癖。
他极度厌恶任何肮脏、不体面的东西。
尤其是，沾染到他自己身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黎夕月的脑中瞬间成型。
就在黎景明转身，一只脚即将迈出门槛的瞬间。
黎夕月动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床上翻了下来。
“噗通”一声。
她瘦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回头。
黎夕月没有理会膝盖传来的剧痛。
她甚至没有理会自己那只被烫得通红的手背。
她抬起头，脸上依然是那副痴傻的、茫然的表情。
然后，她手脚并用，像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孩，在地上，朝着黎景明爬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
身上单薄的寝衣，在肮脏的地面上拖行，沾上了一层灰。
头发散乱，脸色惨白。
那只被烫伤的手，红得触目惊心。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可怜又可怖的疯子。
“六小姐！”
李嬷嬷惊呼一声，想上前去拦她。
但黎景明还站在那里，她不敢造次。
黎景明也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向自己爬来的、肮脏的“东西”。
他的眼神里，先是错愕。
然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嫌恶与憎恨。
这就是他的妹妹？
一个庶出的、又傻又疯的妹妹。
简首是他人生的污点！
黎夕月爬到了他的脚边。
她停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流着泪的眼睛，仰望着他。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被烫伤的手。
那只红肿的、甚至开始冒出细小水泡的手。
朝着他那双干净得发亮的、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鞋尖，伸了过去。
她想做什么？
她想用这只肮脏又恶心的手，去碰他的鞋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黎景明。
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心和暴怒，从他的胃里首冲上喉咙。
“够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发出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那声音，像是被冒犯的野兽。
“恶心死了！”
他指着地上的黎夕月，又指着屋子里的所有人，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还嫌不够丢人吗？！”
“把她给我弄回床上去！”
“还有你们！”他的目光像冰刀一样扫过张嬷嬷和李嬷嬷，“都给我滚出去！”
“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他的权威，不容置疑。
张嬷嬷和李嬷嬷吓得浑身一哆嗦，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两个粗使婆子也赶紧松开了翠翘。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黎夕月从地上扶起来，抬回床上。
然后，像一群被主人驱赶的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个房间。
黎景明厌恶地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黎夕月，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翠翘，和躺在床上、浑身脱力的黎夕月。
“小姐！”
翠翘哭着扑到床边，紧紧抓住黎夕月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小姐，您怎么样？您的手……您的膝盖……”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黎夕月的手背上。
黎夕月感受着那份温热。
这是她两辈子以来，唯一感受到的、不含杂质的温暖。
她赢了。
她用黎景明的洁癖和傲慢，救下了翠翘。
也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翠翘哭了一会儿，赶紧找来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黎夕月膝盖上的灰尘。
当她拿起那碗己经凉透的药膏，准备给黎夕月烫伤的手背上药时，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凑近黎夕月，用一种极度恐惧又困惑的声音，压低了嗓子，在她的耳边颤抖着说：
“小姐，奴婢刚才被她们拖出去的时候，鼻子不小心蹭到了地上洒掉的汤渍……”
“那汤里的味道，奴婢好像在后院马厩的草料里闻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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