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指尖的药渣
黎夕月的心猛地一沉。
汤。
嫡母吴能喜送来的汤。
前世，她没有喝过这碗汤。
因为那时她乖乖地去了家庙，没有像现在这样，用痴傻的借口拖延。
这碗汤，是为不听话的她，准备的“新礼物”。
门外，一个穿着青色比甲、嘴唇削薄的丫鬟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
她是吴能喜身边的大丫鬟，名叫画屏。
画屏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像两口结了冰的井。
她走到床前，将托盘上的那碗汤端了起来。
碗是精致的白瓷，里面盛着半碗深褐色的汤汁。
一股混杂着红枣甜香和药材苦涩的气味，在发霉的空气中散开。
“六小姐，夫人心疼您身子弱，特意命厨房为您炖了补汤。”
画屏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温度。
“请您趁热喝了吧。”
她嘴上说着“请”，但端着碗的手，却往前递了递，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张嬷嬷和李嬷嬷心领神会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们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封死了黎夕月所有闪躲的可能。
她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碗汤，又盯着黎夕月的嘴。
仿佛要亲眼看着她，把这碗东西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翠翘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拼命地向黎夕月示意。
那眼神里写满了哀求和恐惧。
不要喝。
小姐，千万不要喝。
黎夕月当然知道不能喝。
吴能喜的“心疼”，比毒蛇的牙齿还要致命。
这碗汤里，就算没有立刻要人命的毒药，也一定有能摧毁她身体的东西。
或许是让她病得更重。
或许是让她真的变成一个痴傻的疯子。
她不能拒绝。
首接拒绝，就等于告诉她们，她不傻，她在装病。
那等待她的，将是比活埋更首接、更残酷的手段。
她必须喝。
或者说，她必须做出“喝”的样子。
然后，让这碗汤，以一种最合理的方式消失。
黎夕月的脸上，依然是那副空洞茫然的表情。
她好像没听懂画屏的话。
也没看见翠翘的眼神。
她的目光，只是呆呆地落在那碗汤上。
仿佛那只是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她伸出手。
一只因为久病而显得过分苍白瘦弱的手。
她的动作很慢，很迟疑，手在半空中微微地颤抖着。
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僵硬而艰难。
画屏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透出一丝不耐烦。
她把碗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黎夕夕的手指。
黎夕月的手，终于碰到了温热的碗壁。
很烫。
这股热度，瞬间给了她灵感。
她的手指刚刚碰到碗，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
但她没有把手完全收回来。
只是用一种更加笨拙、更加小心的姿态，重新伸了过去。
这一次，她的五根手指，终于虚虚地拢住了碗。
她没有去看碗。
也没有去看画屏。
她抬起头，用那双蒙着水汽、显得格外无辜又痴傻的眼睛，望向了离她最近的张嬷嬷。
她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又委屈的咕哝。
“嬷嬷……”
她的声音很轻，像小猫的叫声。
带着一丝孩童般的依赖和求助。
张嬷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准备看她喝汤。
被她这么一看一叫，下意识地就回应了一句。
“看我做什么？快喝！”
就是现在！
就在张嬷嬷开口，注意力被吸引的这一刹那。
黎夕月那只“抓不稳”碗的手，突然一斜。
白瓷碗瞬间失去了平衡。
“哐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整碗深褐色的汤汁，一滴不漏，全都泼了出来！
滚烫的汤水，大部分浇在了盖着黎夕月双腿的薄被上。
一小部分，则首接溅在了她那只扶着碗的手背上！
一股灼烧般的剧痛，从手背的皮肤瞬间传来。
真疼。
但黎夕月的心，却冷得像一块冰。
“啊！”
画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慌忙撒手后退，生怕汤汁溅到自己身上。
翠翘则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小姐！”
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去查看黎夕月的手。
张嬷嬷和李嬷嬷也愣住了。
她们预想过黎夕月可能会磨蹭，会哭闹。
却完全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把汤给弄洒了。
一个病人，一个傻子，失手打翻一碗烫汤。
这太合理了。
合理到，没有任何人能挑出错来。
谁会故意把一碗滚烫的汤，浇在自己身上？
黎夕月的反应，比所有人慢了半拍。
她像是才感觉到疼痛。
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瞬间红了一片的手背。
然后，又看看被子上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深色的污渍。
她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困惑。
然后，那困惑变成了委屈和疼痛。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空洞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她没有大哭大闹。
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肩膀微微抽动着，发出小兽一样压抑的呜咽。
那副样子，可怜到了极点。
也真实到了极点。
计划成功了。
汤没了。
她的伪装，也因为这场“意外”，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在所有人陷入混乱，没人注意的瞬间。
黎夕月那只没有被烫到的左手，在被子上轻轻拂过。
她的指尖，沾染上了一点点的、还带着温度的药渣。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了袖中。
房间里一片狼藉。
张嬷嬷的脸色铁青。
她精心策划的“送行”，彻底被打乱了。
汤没了，人也烫伤了。
这要怎么跟夫人交代？
她的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猛地射向了跪在地上的翠翘。
“都是你这个贱婢！”
张嬷嬷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一定是你刚才大呼小叫，冲撞了小姐，才害得小姐烫伤！”
“来人啊！”她对着门外厉声嘶吼。
“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出去！打！往死里打！”
守在门口的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了翠翘的胳膊。
翠翘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不是我！嬷嬷饶命！不是我啊！”
黎夕月看着这一幕，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算到吴能喜会动手。
算到自己能躲过。
却没有算到，张嬷嬷会把怒火，立刻转移到翠翘身上。
不行。
翠翘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
前世，翠翘就是为了护着她，被活活打死的。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就在那两个婆子要把翠翘拖出房门的瞬间。
一个冰冷又傲慢的少年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房内所有的嘈杂。
“大清早的，在这里吵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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