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从云锦阁出来，裴衍就一言不发。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几乎要将整个车厢的木板都冻出裂纹来。
温知知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只见他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整个人都写满了“我很不爽，后果自负”八个大字。
她心里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又隐秘的快意。
原来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将军，也是会吃醋的啊。而且，吃起醋来的样子……还挺幼稚，又挺……可爱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温知知就赶紧把它压了下去。
回到冠军侯府，裴衍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宣泄口。
他一进院子，就指着兵器架上那些擦得锃光瓦亮的刀枪剑戟，对温知知冷冷地命令道：“把这些，全都给我重新擦拭一遍。”
“啊？”温知知傻眼了，“可这些不是刚擦过吗？”
“现在，它们脏了。”裴衍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不带一丝温度，“什么时候擦到能映出你自己的脸，什么时候才有饭吃。”
说完，他便拂袖进了书房，将门“砰”的一声关上，留给温知知一院子的“冷兵器”。
这简首是赤裸裸的、蛮不讲理的迁怒！
温知知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愤愤不平地拿起一块布，抓起一把最轻的匕首，开始跟它较劲。
一开始，她还老老实实地擦着。可擦着擦着，她眼珠一转，一个坏主意，便悄然爬上了心头。
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舒坦！
于是，她一边慢悠悠地擦着匕首，一边用一种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书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自言自语起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怀念与向往。
“哎，说起来，阿暄的剑法，可真是漂亮。他那把叫‘春风’的软剑，平时就缠在腰间，像条玉带。动起手来，只见剑光不见人，跟跳舞似的，好看极了。哪像这些，傻大黑粗，一点美感都没有。”
书房内，裴衍握着毛笔的手，猛地一紧，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墨点。
温知知从门缝里瞥见了他的反应，心中暗笑，说得更起劲了。
“阿暄不光武功好，人也风趣。我们有一次在太湖上，被困在船上三天三夜，他就能不重样地，给我讲了三天三夜的笑话，逗得我肚子都疼了。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比我爹还严肃，想从他嘴里撬出个笑话，比登天还难。”
“咔嚓”一声，裴衍手中的那支上好的狼毫笔，应声而断。
温知知心里乐开了花，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换了一副忧伤又惆怅的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最难忘的，还是在苍山顶上看星星。阿暄他啊，懂的可多了，什么牛郎星、织女星，什么北斗七星，他都能指给我看。我们就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聊着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哎，那样的日子，真是神仙过的啊。”
“咣当！”
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裴衍带着一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的双眼，因为极致的嫉妒与愤怒，己经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三两步冲到温知知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和布，狠狠地扔在地上。
下一秒，他猛地欺身而上，一手撑在了温知知身后的兵器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冰冷的兵器被震得嗡嗡作响。
温知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架子上，退无可退。
裴衍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充满了压迫感与侵略性的囚笼，将她牢牢地困在了墙壁和他火热的胸膛之间。他低下头，灼热的、带着怒意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脸颊和耳廓上。
“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那声音，沙哑、低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临失控的野兽。
他高大的身影，将午后的阳光完全遮蔽，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兵器冰冷的金属气息，和他身上独有的、凛冽的皂角香，以及……那股酸得快要溢出来的陈年老醋味。
温知知被他困在这方寸之地，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看着他那双赤红的、写满了痛苦与不甘的眼睛，心里非但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意。
原来，把他逼急了，是这个样子的。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仰起那张明艳的小脸，迎上他燃烧着怒火的视线，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狡黠又大胆的笑容。
然后，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无视他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轻轻地、一下、戳在了他那结实得像铁板一样的胸膛上。
那一下，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就击溃了裴衍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温知知看着他微微一怔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语气，轻声说道：
“对呀，慕容大哥又温柔，又会讲笑话，还会陪我看星星。不像某些人，整天只会板着个脸，像个小老头子一样，无趣死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衍的理智，彻底崩断了。他……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院门口怯生生地传来。
“侯……侯爷……”
一个下人手里捧着一封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站在不远处，吓得瑟瑟发抖，进也不敢，退也不敢。
“何事？”裴衍没有回头，声音冷得能把人冻僵。
“回……回侯爷，”那下人快要哭出来了，“府外有位姓慕容的公子，递了拜帖，说……说是想邀温姑娘，三日后，共赴上元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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