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生产线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在低沉的轰鸣中吞吐着金属部件。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微甜的腥气和铁屑灼热的焦糊味。陈宇的旧工装套在西装外面，袖口沾了油污，手里攥着的不是钢笔，而是一把游标卡尺。
“停！”他举手示意。传送带戛然而止。
“陈顾问，又怎么了？”维修班长老杨擦着汗跑过来，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自从这个“空降”的技术顾问三天两头往车间跑，他们的“灵活操作”空间被压榨得所剩无几。
陈宇没答话，俯身将卡尺卡进刚下线的连接件内槽。“公差超了0.15。”他指着卡尺上清晰的刻度，又拿起旁边一个成品，“这个，超0.2。B批次的料，热处理参数被人动过。”他目光扫过控制台屏幕，上面显示的工艺参数赫然与标准值有几处细微偏差。
老杨脸色一变：“不可能！参数都是张工……”他猛地刹住话头。
“哪个张工？”陈宇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锋。周围几个工人眼神躲闪。
“张德彪？”陈宇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金属台面上，“他不是被停职调查了吗？谁放他进的控制室？”
一片死寂。只有机器散热扇嗡嗡作响。老杨额头渗出冷汗：“陈顾问，这……也许是系统故障……”
“故障？”陈宇冷笑，大步走向控制台。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操作日志。密密麻麻的记录中，一条刺眼的红色条目跳出来：
【用户：ZD001（张德彪）于昨日19：03登录】
【修改记录：B批次热处理保温温度：850℃ → 830℃；淬火时间：45min → 38min】
“系统故障到能自动输密码改参数了？”陈宇的声音淬着寒冰。他猛地转身，视线锁住角落里一个缩着脖子的年轻技工——那是张德彪的外甥。“昨天晚班谁值班？监控呢？”
“监……监控硬盘昨天……突然坏了……”年轻技工结结巴巴，脸色煞白。
“坏得真巧！”一声尖利的咆哮炸响。张德彪不知何时出现在车间门口，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手里竟拎着一把沉重的活动扳手，金属扳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陈宇！你非要赶尽杀绝是不是？！”他嘶吼着，挥舞着扳手冲过来，“老子跟你拼了！”
人群惊叫着散开。扳手带着风声砸向陈宇面门！
陈宇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侧后方急退。咔嚓！扳手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操作台铁柜上，火星西溅，柜门顿时凹进去一大块。张德彪一击不中，更加疯狂，扳手再次抡起！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人影，狠狠撞在张德彪腰侧！
“王姐！”陈宇失声喊道。
王姐死死抱住张德彪的腰，被他拖得踉跄几步，声音嘶哑：“德彪！你醒醒！别犯浑啊！”张德彪狂躁地扭动，扳手胡乱挥舞。混乱中，王姐闷哼一声，捂着肩膀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鲜红。
“妈的！”张德彪看到血，动作一滞，赤红的眼里掠过一丝惊恐。他猛地推开王姐，转身朝车间后门狂奔。
“拦住他！”陈宇厉喝，同时扑向倒地的王姐。
几个反应过来的工人试图阻拦，张德彪却像疯牛一样撞开一条路，消失在堆满原料的后门通道。保安追出去时，只听见远处刺耳的摩托车轰鸣声撕破雨幕，迅速远去。
陈宇扶起王姐，她脸色苍白，左肩工作服被划开一道口子，血不断渗出。“没…没事，蹭破点皮……”她疼得首抽气，却死死抓住陈宇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别追！他们……他们是一伙的！李强故意放他进来的！他想让你动手，坐实你‘打击报复’！”
陈宇心头巨震。他抬眼望向车间顶棚角落——那个对着控制台的监控探头，红灯不知何时悄然亮起，幽幽地闪烁着。
冰冷的后怕顺着脊椎爬升。他低头看着王姐肩头的殷红，那血色刺目得灼眼。锋芒初露，代价竟是他人之血。而暗处的猎人，早己张好了网，等着他这只刚撕破茧的蝶，一头撞进毒丝里。
车间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密集鼓点。陈宇脱下西装外套，用力按在王姐流血的肩头。布料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浸透，沉甸甸地贴在他掌心。
“叫救护车。”他声音哑得厉害，目光却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控制台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红色修改记录上。证据还在，蛇的七寸，终于被他捏在了手里。可掌心传来的粘稠温热却在提醒他，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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