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店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机油，粘稠而滞重。陈伯那句沙哑的“是国栋的？”像块巨石砸在每个人心头。苏砚心抱着账本的手收得更紧，指节泛白，泪水己干，只剩下燃烧的冰焰。凌默警惕地注视着陈伯，订书机上的血迹尚未干涸。雷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手里的折叠凳忘了放下，像个举着盾牌的滑稽武士。
“是林国栋会计的。”苏砚心的声音打破死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用命换来的证据。上面有‘虚影’，有‘信天翁’，还有…”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陈伯的脸，“我父亲苏振华的名字。”
陈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扳手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账本封面上那道深刻的划痕，仿佛能透过它看到七年前矿洞里那张绝望而坚毅的脸。良久，他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来，沙哑地开口：“…进屋说。”他转身，沉重的脚步踩在吱呀作响的铁楼梯上，背影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沧桑。
狭窄的里间弥漫着机油、旧报纸和陈伯劣质烟草的味道。桌上摊开账本，如同摊开一段血淋淋的历史。陈伯没坐，只是佝偻着背，倚在堆满零件的货架旁，扳手垂在腿边。
“陈卫国…是我在矿上用的名。”他开口，声音低沉，像砂纸磨过生铁，“那会儿…矿上不太平。国栋…是个好人，书呆子，轴得很。”他浑浊的目光落在账本上林国栋的字迹上，“他发现了那些‘特殊通道’的秘密，发现了‘虚影’在吸矿上的血…他想往上捅，可…那网太大，太深了。”
他深吸一口呛人的烟，烟雾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们拿他老婆孩子威胁，拿工友的命警告…他扛不住了，只能做假账，但留了心眼，偷偷记下这些…他找过我，想把东西托付给我，说我当过兵，骨头硬…可我没答应。”陈伯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自责，“我怕了！那会儿我刚从部队复员没多久，家里老娘等着钱治病…我…我他妈怂了！我只想着别惹事，保住饭碗…后来…后来国栋就‘意外’没了…再后来，矿也倒了…”
“那苏警官他爸…”雷豹忍不住插嘴。
“苏支队长…”陈伯眼神复杂地看向苏砚心，“他是个好警察。他嗅到了矿上的味道，开始查那些非正常死亡…他找过我几次，问矿上的事…我…我还是没说！我怕！我知道那些人有多狠！结果…结果没几天，他就…”陈伯说不下去了，狠狠抹了把脸，浑浊的眼睛里有水光闪动，“国栋没了，苏支队长也没了…我这心里…这些年…就像这扳手天天在拧我肠子！”
压抑的沉默笼罩了小小的里间，只有陈伯粗重的喘息和账本纸张的窸窣声。巨大的愧疚感和迟来的真相，如同污浊的机油，浸透了空气。
突然，凌默口袋里的怀表发出尖锐的蜂鸣！他猛地掏出，只见血色的倒计时疯狂闪烁：08:47:33！更诡异的是，表盘下方，一行新的锈蚀字迹如同毒蛇般蔓延：
“金融绞索己收紧。
几乎同时，凌默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自动亮起！一个简陋的、显然是临时编写的程序窗口弹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屏幕上，代表本地龙头企业“朝阳化工”的股票代码（CYHG）正呈现断崖式暴跌的图形！成交量瞬间放大到异常水平，无数代表抛售的红色卖单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怎么回事？”苏砚心立刻警觉。
凌默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后台监控数据，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是‘虚影’！他们通过离岸账户和关联券商，同时在港股和A股市场对CYHG发动了精准的做空攻击！散布利空谣言，制造恐慌抛盘！股价己经跌穿关键支撑位，触发程序化止损盘…这是要把它往死里打！”
“做空？啥意思？”雷豹一脸懵。
“就是赌它跌！”陈伯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这帮狗娘养的，吸完矿上的血，现在又要吸这些正经企业的骨髓！他们砸低股价，低价吃进，等恐慌过去再拉高抛掉，赚的就是带血的馒头钱！朝阳化工要是倒了，上下游多少工人得喝西北风！”
屏幕上，CYHG的股价还在无抵抗地下泄，绿色的跌幅数字触目惊心（-18.7%）。恐慌的情绪通过冰冷的K线图传递出来。
“不能让他们得逞！”苏砚心握紧拳头，但金融战场对她来说太过陌生，“我们能做什么？”
凌默眼神急速闪烁，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敲击着代码般的节奏：“硬碰硬砸钱护盘…我们这点家当连个水花都溅不起。除非…除非能制造反方向的合力，抵消他们的抛压，打破恐慌预期…”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喧闹嘈杂的“向阳菜市场”。大爷大妈们提着菜篮，为几毛钱讨价还价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凌默的脑海！
“合力…合力…”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豹子！跟我走！陈伯！我需要你压箱底的‘战术’！”
“向阳菜市场”的喧嚣如同煮沸的粥锅。活鱼在盆里扑腾，猪肉摊的案板剁得震天响，小贩的吆喝和主妇的砍价声交织成最鲜活的市井交响。空气中弥漫着生鲜、香料和一点点腐烂菜叶的复杂气味。
凌默和雷豹挤在人群里，目标明确地冲向菜市场管理办公室外那块平时用来发布菜价和通知的小黑板前。雷豹手里还拎着个从五金店顺来的、接电喇叭用的手持式扩音喇叭。
“让让！让让！有重要通知！关乎大家钱袋子！”雷豹扯开他那破锣嗓子，插上扩音喇叭电源，刺耳的电流声“嗡——”地一下盖过了部分喧闹。
“搞咩啊后生仔？菜价要涨啊？”卖活鸡的张姨提着只挣扎的鸡，不满地喊道。
“不是菜价！是股票！”凌默抢过喇叭，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街坊邻居们！大爷大妈们！听我说！咱们本地的朝阳化工（CYHG），被人恶意做空！股价被黑心庄家拼命往下砸！他们想吸咱们的血，让朝阳破产，让工人下岗！”
“做空？啥玩意儿？”卖豆腐的李伯推着三轮车凑过来。
“就是有人赌它跌！使劲砸盘！”雷豹抢过话头，唾沫横飞，“这帮龟孙子坏得很！想把咱们的好企业搞垮，低价抢走！大家伙儿想想，朝阳化工要是倒了，咱们这片的厂子是不是也得受影响？多少街坊邻居的饭碗是不是得砸？”
“哎呀！那可不行！我家小子就在朝阳上班呢！”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妈立刻急了。
“就是！我家闺女女婿都是厂里的！”另一个大爷附和道。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开始蔓延。凌默抓住时机，举起手机，上面是实时股票行情APP，显示着CYHG那刺眼的绿色和暴跌的曲线：“大家看！现在就是那些坏蛋最猖狂的时候！他们在拼命砸！但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现在，立刻，马上，拿出买菜的钱，哪怕一百块，两百块，去开个户，买一手CYHG的股票！咱们一起买，把股价给它托住！托起来！让那些做空的王八蛋爆仓！亏掉裤衩！”
“买股票？我们哪懂那个啊！”卖鱼的胖婶一脸茫然。
“不懂不要紧！”凌默声音拔高，充满了煽动性，“陈伯说了！这叫‘摊大饼战术’！咱们不指望一口吃成胖子！一人买一点，就像摊煎饼，薄薄一层一层往上盖！咱们这片几千号人，一人盖一层，就是一张大铁饼！砸死那些空头狗！”
“摊大饼？这个俺懂！”卖煎饼果子的王大爷一拍大腿，“就是大伙儿都往上摞呗！行！为了咱街坊的饭碗，我老王把今天卖煎饼的钱都投进去！买它！”
“我也买！给我家小子保住工作！”
“算我一个！买菜钱省点就有了！”
“怎么买啊小伙子？快教教我们！”
群情瞬间被点燃！大爷大妈们买菜的热情瞬间转移到了“护盘”上。凌默和雷豹立刻化身临时金融顾问，拿出手机，现场教学如何在证券APP开户、转账、搜索CYHG、输入买入数量…菜市场管理办公室的小黑板被征用，凌默用粉笔画了个极其简略的K线图，标注着“买！买！买！”。
“陈伯！战术指导！”凌默对着电话吼。
电话那头传来陈伯沙哑但异常清晰的声音，背景音是五金店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听着！别一窝蜂全冲！分批次！小单！持续买！像修车，对付锈死的螺丝，不能硬砸，得用除锈剂慢慢泡，小扳手一下下拧！他们砸大单，咱就用无数小单接！耗死他们！这叫‘蚂蚁啃骨头’！耗光他们的‘弹药’（保证金）！”
“明白！”凌默对着人群大喊，“陈伯说了！小单！分批！持续买！像蚂蚁啃骨头！耗死他们！”
交易所外的“牛市”号角
与此同时，市中心气派的证券营业部门口。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满屏惨绿，恐慌情绪弥漫。衣着光鲜或愁眉苦脸的股民进进出出，气氛压抑。
“闪开！闪开！都给我闪开！”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响起！
只见雷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不知从哪搞来的、印着巨大金色牛头（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牛气冲天”）的红色T恤，头上绑着一条“必胜”红布条，一手举着那个手持扩音喇叭，一手挥舞着一面自制的小红旗（疑似用五金店的红抹布绑在扫帚杆上），如同一头发狂的斗牛，冲到了营业部门口的台阶上！
“里面的！外面的！都给我听着！”雷豹把喇叭音量调到最大，震得玻璃嗡嗡响，“CYHG！朝阳化工！咱们本地的良心企业！被境外黑心资本恶意做空！股价被严重低估！现在！就是历史大底！就是弯腰捡钻石的时候！”
他唾沫横飞，声嘶力竭：“街坊邻居们！大爷大妈们！拿出你们的买菜钱！养老金！压箱底的钱！跟我冲！买买买！买爆它！让那些做空的孙子看看，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什么叫——牛！市！来！袭！” 他挥舞着小红旗，配合着“牛气冲天”的T恤，场面极其荒诞又莫名热血。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嘲笑的，有好奇的，也有被这简单粗暴的“牛市”宣言触动，停下脚步开始打电话或者操作手机的。
营业部里，VIP大户室。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虚影控股的操盘手）正冷冷地看着屏幕上的抛压和CYHG的持续下跌，嘴角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冷笑。突然，他注意到盘口上涌现出无数笔零散的小额买单！几十手，几百手，虽然单笔金额不大，但数量庞大，如同涓涓细流汇成溪水，持续不断地在关键价位上形成支撑！
“怎么回事？”他皱眉，“散户？哪来的这么多散户？”
旁边盯着数据的助手也一脸困惑：“突然冒出来的！IP很分散，都是本地…好像都是从…菜市场附近？”
操盘手脸色微变，立刻下令：“加大抛压！砸穿他们的心理防线！看他们能接多少！”
然而，那些零散的买单，如同打不死的小强，顽强地顶住了新一波的抛盘！甚至在局部，形成了一小波微弱的反弹！雷豹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到屏幕上那一点点翻红的迹象，如同打了鸡血，吼得更起劲了：
“看到没！翻红了！兄弟们姐妹们！坚持住！胜利属于人民！买它！摊大饼！耗死他们！牛市！牛啊——！！！”
营业部大厅里，气氛也微妙地发生了变化。一些原本绝望割肉的小散户，看到有人带头“冲锋”，看到那顽强的买单，看到门外那个“疯牛”般呐喊的家伙，再看看自己手机上“向阳菜市场互助群”里不断刷屏的“小单买入成功！”、“又接住一波！”、“陈伯战术牛逼！”的消息，死灰般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有人开始试探性地跟着买入一手、两手…
菜市场的K线图星座学
菜市场这边，战斗进入白热化。大妈们围在凌默身边，手机屏幕亮成一片。
“小凌啊！快看看！我买上了！100股！接下来咋办？”张阿姨兴奋地举着手机。
“好样的！张姨！就挂着！别动！”凌默一边盯着自己电脑上的后台监控，一边指挥，“李奶奶，您别一次买太多！分三次！每次50股！对！就像您煮粥撒糖，一点点撒！”
“哎呦，这弯弯曲曲的线（K线图）看得我眼晕！”王大爷揉着眼睛，“小凌，你看它这走势，像不像俺家灶王爷画像上那龙？往上翘尾巴了！是不是要涨？”
凌默哭笑不得：“王大爷，您这…比技术分析还玄学！不过借您吉言！”
“啥玄学！这是经验！”卖水产的刘婶凑过来，指着手机屏幕上CYHG的分时图，一脸笃定，“你看这绿柱子（成交量）！开始缩了！红柱子（主动买入）冒头了！跟我们卖鱼一个道理！买家开始压过卖家了！好兆头！”
“哎呦刘姐！您这K线图看得比星座运势还准啊！”旁边一个大妈打趣道，“那您帮我看看，我这水瓶座今天财运咋样？适合补仓不？”
“去去去！信星座不如信陈伯的‘摊大饼’！”刘婶笑骂。
凌默看着这群可爱又可敬的大爷大妈，看着屏幕上那些汇聚起来的、微不足道却顽强不屈的散户买单，看着CYHG的股价在汹涌的抛压下，竟然真的止住了暴跌的势头，甚至开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拱”…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这就是陈伯战术的精髓——用最草根的韧性，对抗最冰冷的资本绞杀！
突然，他的电脑监控程序再次发出刺耳警报！不是股价，而是后台捕捉到一股极其隐蔽、庞大的资金流，正通过多个复杂通道，再次集结，目标首指CYHG！显然，“虚影”被激怒了，准备发动总攻，一举碾碎这蝼蚁般的抵抗！
“不好！他们又要砸盘了！”凌默脸色一变，抓起电话，“陈伯！他们第二波来了！更大！更狠！”
电话那头，陈伯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铿锵：“料到了！让豹子喊话！告诉所有人——‘摊大饼’进入第二阶段：‘铁锅炖大鹅’！给我顶住！死！扛！我去把‘压箱底的火’点上！” 背景音里，传来扳手用力敲打金属的刺耳噪音，以及某种沉重设备启动的低沉嗡鸣…
凌默立刻对着电话大喊：“豹子！陈伯命令！‘摊大饼’升级‘铁锅炖大鹅’！给我死扛！顶住！” 他放下电话，对着周围翘首以盼的大爷大妈们，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街坊们！敌人要放大招了！更大一波砸盘要来了！陈伯说了！咱们不怕！咱们就跟他耗！像炖大鹅一样，小火慢炖，熬干它！顶住！死扛！咱们人多！一人再买五十股！就是胜利！”
“死扛！炖大鹅！”
“买！为了咱娃的饭碗！”
“跟他们拼了！”
菜市场里，群情再次激昂。大爷大妈们低头看着手机，手指笨拙却坚定地再次点向买入键。无形的硝烟，在城市的两个角落，在冰冷的金融数据和滚烫的市井烟火之间，激烈地碰撞、燃烧。陈伯口中那“压箱底的火”，在五金店的深处，正发出低沉的嗡鸣，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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