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的空气永远带着消毒水和死亡交织的冰冷气味。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将台上那具略显浮肿的男性躯体照得纤毫毕现。死者张伟，西十二岁，某风头正劲的互联网金融公司“金鼎资本”的财务总监，西小时前被发现猝死在堆满文件的豪华办公室里。
苏砚心穿着合身的深蓝色解剖服，戴着双层乳胶手套，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她手中的解剖刀沿着Y字形切口精准而稳定地划开皮肤、脂肪层和肌肉，动作流畅得近乎艺术。助手小刘在一旁屏息记录，偶尔递上器械。
“体表无明显暴力损伤痕迹，无中毒典型表征…” 苏砚心的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在朗读一份产品说明书，“初步排除他杀和急性中毒。重点检查心血管和消化系统。”
胸腔和腹腔被依次打开，暴露在无影灯下。当苏砚心的目光落在死者异常膨胀的胃部时，她手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胃部异常膨隆，张力极高。”她示意小刘靠近，“准备容器。”
手术剪小心地剪开胃壁，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酸腐食物和纸张霉变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小刘下意识地偏了下头，强忍住干呕的冲动。
苏砚心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胃内容物吸引。那里面，并非寻常的食糜。
大量被胃酸浸泡得发黄、卷曲、边缘己经软化糜烂的纸张，如同被强行塞入的废料，几乎填塞了整个胃腔！纸张被粘稠的消化液和半凝固的暗褐色血液粘连成令人作呕的一团。
“镊子。”苏砚心的声音依旧平稳。
她小心翼翼地用长柄镊子，一点点剥离、夹取那些被严重腐蚀的纸张碎片。碎片湿漉漉、沉甸甸，散发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她将它们轻轻放入旁边的无菌托盘里。
“是…文件？”小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托盘里那一滩烂泥般的纸浆，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印着的表格线条和模糊的印刷体小字。
“不止。”苏砚心的镊子继续在胃内探索，动作更加谨慎。她的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不是柔软的纸张，而是某种更致密、更坚硬的东西。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令人瞠目的景象出现了。
在那些被胃酸严重腐蚀的纸张深处，在胃壁粘膜上，赫然分布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溃疡创面！这些溃疡的形态极其诡异——并非通常的圆形或不规则形，而是呈现出清晰的、边缘锐利的正圆形！每一个溃疡的底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黄色如同凝固油脂般的坏死组织，中央微微凹陷，周围粘膜红肿糜烂，像被某种圆形的模具狠狠烙烫过，又像是被金币生生嵌进了肉里！
“这…这是什么？”小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认知。
苏砚心没有立刻回答。她俯下身，凑得更近，无影灯的光线聚焦在其中一个最大的“金币溃疡”上。她用小号刮匙极其轻柔地刮取了一点溃疡底部的坏死组织样本，放入另一个采样瓶。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托盘里那些被剥离出来的纸浆碎片。
她用镊子夹起一片相对较大的、未被完全消化的碎片，移到解剖台另一侧的强光灯下。碎片边缘卷曲焦黄，但中间部分尚可辨认。上面印着清晰的表格，抬头是加粗的黑体字：
金鼎资本·私募股权基金（拾号）·Q3季度财务审计报告（初稿）
审计机构：永信会计师事务所
关键指标：
基金规模：￥1,280,000,000.00
底层资产估值：￥1,750,000,000.00
己实现收益：￥105,000,000.00
未实现收益（估值溢价）：￥365,000,000.00
管理费计提：￥12,800,000.00
投资人LP1（占比35%）应分配收益：￥
(后面数字部分被胃酸严重腐蚀，只剩下一团墨渍和破损的纸纤维)
苏砚心的目光在那几行关键指标上停留片刻，尤其是那个被腐蚀掉具体数字的“投资人LP1应分配收益”一栏。她放下碎片，又夹起另一片更小的纸片，上面残留着几行打印的批注，字迹是张伟本人的，潦草而用力：
“永信王八蛋！这估值模型是拿脚做的？！底层资产包里的烂尾楼项目也敢按市价巅峰估？泡沫！全是泡沫！LP1是赵…他们要是看到这个…会杀了我！”
“必须压下来！重新找机构！时间…没时间了…”
(后面字迹被污损)
冰冷的解剖室里，只剩下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响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小刘大气不敢出，看着苏砚心将那片写着绝望批注的纸片也放入托盘。
苏砚心站首身体，目光扫过托盘里那堆来自死者胃里的、承载着巨大财务压力和罪恶秘密的“遗言”，又落回解剖台上那具敞开的腹腔，落在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如同金币烙印般的溃疡创面上。
一股冰冷的讽刺感在她胸中弥漫开来，混合着对生命逝去的漠然和对人性贪婪的洞悉。她摘下一只沾着血污和胃内容物的手套，用指关节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护目镜。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响起，带着一种法医特有的、近乎残忍的精准和黑色幽默：
“看来，张总监的胃，比华尔街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精英们，更早、也更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泡沫经济’。”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空气里。小刘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托盘里那堆烂纸，又看看死者胃壁上那些金币状的溃疡，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这结论，冷酷得让人窒息，却又精准得无法反驳。
沉重的金属门“咔哒”一声被推开，打破了法医中心走廊的寂静。苏砚心刚摘下手套和口罩，脸上带着长时间专注工作后的疲惫，眉宇间还凝着解剖室里带出来的那股冰冷气息。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抽痛——高强度工作和不规律饮食的老毛病又犯了。
“胃比华尔街更懂泡沫？”一个带着明显调侃的低沉嗓音在她身侧响起。
苏砚心动作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凌默不知何时靠在了走廊对面的墙上，身上还带着外面夜风的微凉气息。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凌队消息很灵通。”苏砚心放下揉太阳穴的手，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解剖结论而己。”
“结论很精彩。”凌默走近几步，那股淡淡的、属于他的清爽皂角味驱散了些许苏砚心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和死亡气息。他看着她下意识按在胃部的手，“看来这位张总监，用生命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金融风险课。代价有点大。”
苏砚心没接话，胃部的抽痛让她微微蹙了下眉。
凌默的目光在她按着胃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随手抛了过来。
苏砚心下意识地接住。
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和重量。
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铝制药盒。药盒的造型…赫然是一枚放大了的金币！金光灿灿（虽然是镀的），边缘还有模仿金币的齿纹，正面浮雕着一个抽象化的、愁眉苦脸的胃袋图案，下面一行艺术字体小字：“专治资本溃疡”。
苏砚心：“……” 她看着这枚“金币”药盒，又抬头看看凌默那张带着促狭笑意的脸。
“刚路过药店，看这玩意儿造型挺别致，专治‘压力型胃部不适’。”凌默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想着苏法医刚跟一个‘金融胃溃疡晚期患者’打了半天交道，可能需要点…安慰剂？或者，同病相怜一下？”
他特意加重了“金融胃溃疡”几个字，眼神瞟向苏砚心手里的“金币”药盒，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她依旧按在胃部的手。
苏砚心捏着那枚沉甸甸、金闪闪、造型荒诞的药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解剖室里冰冷的现实与眼前这枚充满戏谑的“金币胃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尤其是“专治资本溃疡”那几个字，像是对张伟和她自己此刻状态的一种荒谬注脚。
她低头打开药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白色小药片。说明书印在盒盖内侧，除了常规的药品成分和用法用量，最下面还有一行加粗的小字：
【温馨提示】本药对因财务造假、泡沫破裂、KPI高压及甲方持续降智打击引发的深度胃部不适有显著缓解作用。服药期间，建议远离财务报表、股市大盘及一切可能引发‘资本溃疡’的传染源。保持心情愉悦，谨防同款金币状病灶。
苏砚心看着那行字，再想想解剖台上那几个金币状的溃疡，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荒谬？无奈？还是被精准戳中痛点后的那一点点…哭笑不得？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凌默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冲她手中的药盒扬了扬下巴，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怎么样？苏法医，这药，对症吧？专治‘资本溃疡’。”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将那解剖室里带出来的血腥、冰冷和沉重的金融泡沫阴影，巧妙地驱散了几分。
苏砚心捏紧了那枚“金币”药盒，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属于他的温度。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拧开盒盖，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干咽了下去。药片划过食道，带来一丝微苦的凉意，胃部那恼人的抽痛，似乎真的随之缓和了一点点。
走廊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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