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被撕碎的纸片，一片片拼回原处。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有节奏的"滴滴"声，像是心电监护仪。然后是嗅觉——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金属氧化后的腥气。最后是触觉——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后颈贴着冰冷的电极片。
我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我立刻又闭上了。眼皮薄得挡不住那光线，视网膜上残留着刚才短暂一瞥看到的景象：白色天花板，无影灯，还有...墙上投影着的监控画面，画面中一个男人倒伏在办公桌上。
"醒了？"林薇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语调平静得像在讨论早餐菜单，"别急着睁眼，你的瞳孔还需要适应。"
我尝试活动手指，发现除了指尖能轻微颤动外，整条手臂都沉重如铅。喉咙干得发痛，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生理盐水马上滴完，到时候你就能说话了。"林薇的脚步声靠近，她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水味——前调佛手柑，中调雪松，后调麝香——笼罩过来，"在此之前，我想让你看些东西。"
她手动撑开我的右眼皮。墙上的投影立刻占据整个视野：那是我前世工作的办公室，深夜，屏幕蓝光映着"我"憔悴的脸。画面中的"我"突然捂住胸口，表情扭曲，然后慢慢滑倒在键盘上。监控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3:47:36。
"第一次死亡。"林薇松开手，我的眼皮自动合上，但那画面己经烙在脑海中，"心肌梗死，从发作到脑死亡共计4分28秒。我们是在3分15秒时接到警报的。"
脚步声走远，又回来。冰凉的金属贴上我的太阳穴，是脑电监测仪的电极。
"知道为什么选择你吗，林博士？"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嘲讽，"不，你现在大概不记得自己是个神经科学家了。"
林博士？这个称呼像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破碎的画面闪过——我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边，手里拿着脑部扫描图；我对着录音设备口述实验日志："LC系列第七次尝试，海马体记忆编码修正率提升至..."
剧烈的头痛袭来，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记忆开始恢复了？很好。"林薇的声音里带着满意的笑意，"镇静剂的副作用之一就是短期记忆混乱。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不需要这些记忆了。"
束缚带被解开，但肌肉仍然无力。她扶我坐起来，动作出奇地轻柔。我终于能看清周围——这是个比之前见过的更高级的实验室，西周墙壁都是屏幕，显示着各种脑部扫描图像和生理数据。正对面墙上最大的屏幕上，跳动着两组并排的脑电波。
"左边是你的。"林薇指向屏幕，"右边是她的。"
"她？"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林薇没有回答，而是按了下遥控器。右侧脑电波上方浮现出一张照片——一个美丽的女人，约莫五十岁，眉眼间与林薇有七分相似，但神情柔和许多。
"我母亲。"林薇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二十年前死于脑动脉瘤。临床死亡后，我父亲秘密保存了她的大脑。十年前，我们开始尝试提取和保存她的意识模式。"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LC-5临死前的话回响在耳边："她需要宿主...而你...完美的..."
"你疯了。"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跌回椅子上，"意识移植是科幻小说！"
"是吗？"林薇冷笑一声，调出另一组图像，"那这是什么？"
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个大脑扫描图，标注日期分别是三个月前和今天。两个图像几乎完全重合，除了海马体区域有些微差异。
"你的记忆结构与我母亲的匹配度达到91%，是迄今为止最高的。"林薇的指尖轻触屏幕，"只需要最后一步——擦除你多余的记忆，强化她的记忆模式。"
"然后呢？"我强忍恶心问道，"你就有个活着的'妈妈'了？在你杀死的六个人基础上？"
林薇的表情瞬间结冰。"我没有杀任何人。LC-5死于多器官衰竭，那是早期实验的副作用。"她俯身逼近我，香水味突然变得令人窒息，"而你，林博士，是你自己设计了整个LC系列实验。包括...自我清除协议。"
她按下另一个键，屏幕切换成一份实验方案，作者署名赫然是"林琛博士"。文件标题：《LC系列第七阶段：宿主记忆覆盖与意识融合协议》。
我的视线模糊了。那些专业术语、参数设置、流程图...熟悉得可怕。就像...就像我昨天才写过一样。
"不..."我抱住头，前世的记忆碎片与今生的认知激烈冲突，"这不可能..."
"你当然不记得。"林薇的声音忽然放柔，手指梳理着我汗湿的头发，"我们删除了你作为科学家的记忆，只保留普通职员的记忆模式。这样更容易控制情绪波动，提高融合成功率。"
她的话像冰水浇在我脊背上。所以那些"前世记忆"——恒泰的加班、系统的折磨、猝死的痛苦——全是精心设计的剧本？那什么是真实的？我是谁？
林薇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微变。"休息吧，药物会帮助记忆重组。"她给我注射了什么，冰凉的液体流入静脉，"晚餐时我再来看你。"
药物起效很快。我的眼皮变得沉重，但意识却奇怪地清醒——身体无法动弹，听觉和思维却异常敏锐。这种状态似曾相识...医学上叫"麻醉觉醒"，是全身麻醉的罕见并发症。
门外，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还没准备好...海马体记忆编码还有冲突...我知道时间不多了...父亲那边我会处理..."
脚步声远去。我努力与药物抗争，试图活动手指。就在这时，实验室侧门无声滑开，一个戴口罩的实验室助手悄悄溜进来。他迅速检查了我的瞳孔，然后开始调整监控设备的参数。
"听着，"他声音极低，口罩几乎不动，"我是教授的人。药物会在三分钟后代谢到可活动浓度，到时从后门出去，右转到底有消防通道。"
他塞给我一张门禁卡，又在我手里飞快地写了几个数字——0509。"地下三层，这个房间。有你要的答案。"
助手刚离开，林薇的声音就从走廊传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装作仍在沉睡。她检查了监护仪，似乎满意于我的生命体征，然后又离开了。
数到第180秒，我尝试动了动手指——能控制了。药物代谢得比预期还快，可能是我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我慢慢拔掉手臂上的IV针，轻手轻脚地滑下床。
实验室后门果然如助手所说，刷卡即开。走廊空无一人，监控摄像头闪着红灯，却奇怪地没有转动跟踪我。右转到底，消防通道门被漆成与墙壁相同的白色，几乎隐形。
门后是狭窄的楼梯，通向下方黑暗。我摸着墙一步步往下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隐约的疼痛。地下三层的走廊比楼上冷许多，空气中飘着某种防腐剂的味道。
0509室的门看起来像银行金库，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我犹豫了一下，将拇指按上去——居然识别通过了。输入0509，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房间里的景象让我僵在门口——这是个冷冻保存室，中央立着三个圆柱形培养舱，充满淡蓝色液体。左右两个舱体是空的，但中间那个...中间那个漂浮着一个大脑。
人类大脑，完整无缺，连接着无数微型电极，浸泡在保护液中。舱体上的标签写着：LC-原型，林雅芝，意识提取度72%。
林雅芝...林薇的母亲。这就是她想要复活的"母亲"？但左右两个空舱体上的标签更让我心惊：LC-1至LC-6，测试样本，己终止。
LC-5说过没有前六个实验对象...他在撒谎？还是林薇在造假？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某个实验室里，我站在培养舱前记录数据；某个会议上，我激烈反对着什么；某个深夜，我偷偷删除了一组关键参数...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迅速躲到舱体后方，屏住呼吸。门开了，林薇和一个穿白大褂的老者走进来。
"第七个样本己经准备好了？"老者问道，声音苍老却有力——是那个在我幻觉中出现过的"教授"。
"生理指标稳定，记忆冲突率低于预期。"林薇回答，"但父亲那边开始怀疑了。他派人跟踪林琛，可能己经发现我们在做什么。"
"你父亲永远不会理解这项研究的意义。"教授轻哼一声，"他只想用技术赚钱，而我们...我们在创造奇迹。"
他们停在培养舱前。透过舱体玻璃的反光，我看到教授满头银发，脸上皱纹纵横，但眼睛亮得惊人。
"72%的完整度不够。"林薇突然变得像个固执的小女孩，"母亲应该完整地回来，不只是碎片。"
"亲爱的，人类意识不是拼图。"教授叹息，"即使100%提取，移植后也会有一定损耗。重要的是核心记忆和人格模式的连续性。"
"那为什么选择林琛？"林薇的问题让我浑身紧绷，"为什么他的匹配度这么高？"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你母亲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这个答案如一记闷棍击中我的后脑。什么？林夫人死时我在场？我和林家到底什么关系？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动——医院走廊、急救室的灯光、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抓住我的手...画面闪回得太快，我无法抓住细节。
"三十七秒。"教授继续说，"从临床死亡到意识提取，只有三十七秒窗口期。当时在场的医生中，只有林琛知道如何操作设备。他尽了最大努力。"
"然后父亲就把他调去了无关紧要的部门。"林薇冷笑，"十年浪费。要不是我发现那些旧数据..."
"现在他回来了，以最完美的方式。"教授轻拍培养舱，"第七次尝试终于成功，命运的安排。"
他们的话在我脑中掀起风暴。我不是随机选择的实验对象，而是...而是林夫人死亡的目击者？曾经参与过意识提取的医生？这解释了我对实验室设备的熟悉感，但引发了更多疑问。
林薇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父亲到楼上了。"她急促地说，"带着审计团队。"
"去吧，我来处理这里。"教授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实验必须继续。你母亲的意识己经开始衰退了。"
林薇匆匆离开。教授在控制台前操作了一会儿，培养舱里的液体微微发光，脑电波图案在旁边的屏幕上活跃起来。他满意地点点头，也离开了，临走时居然朝我的藏身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确认安全后，我跌跌撞撞地走向控制台。屏幕显示着复杂的神经活动图谱，其中一个窗口正在运行某种算法——"记忆重组进度：87%"。下面有个小注："宿主冲突记忆清除中"。
他们在删除我的记忆！我疯狂地搜索取消选项，但系统需要管理员权限。就在这时，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灯光充满整个房间。我被发现了。
转身要逃时，控制台旁的一个显示器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实时监控画面，显示着楼上实验室的情况。林薇站在中央，面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林宗南？但更让我震惊的是轮椅旁站着的人——程曦，她穿着恒泰的制服，正恭敬地向林宗南递上一份文件。
什么情况？程曦是林宗南的人？
没时间多想了，脚步声己经逼近。我冲向房间另一侧的通风管道——这种实验室一定有紧急通风系统。果然，墙上有排风扇的检修口。我用力拧开螺丝，刚爬进去一半，门就被撞开了。
"LC-7！"一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大喊，"站住！"
我拼命往里爬，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辐射到左臂。眼前闪过诡异的画面——我同时看到通风管道的金属壁和培养舱里的蓝色液体，仿佛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
"抓住他！别伤到大脑！"有人喊道。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一只戴医用手套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最后一个念头是：他们说的"大脑"，是指我的，还是林夫人的？
黑暗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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