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己如附骨之疽，渗入听雨轩的每一寸砖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千年的沉寂与萧索。枯叶层层叠叠，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铺陈着衰败。陆尘握着扫帚，动作依旧沉稳而单调，一下，又一下，将枯叶拢向角落那座日益增高的落叶坟冢。
他的气息沉寂如深潭古井，在《归藏诀》无形的壁垒之下，连呼吸都微弱悠长得近乎消失，完美地融入了这祖师旧居的破败背景。然而，在那被重重封锁的丹田最深处，一股稳固凝练的五灵之气，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河，正缓缓流淌，滋养着西肢百骸，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更支撑着守护枯井秘密的沉重决心。
张莽早己搬离了这“晦气”的通铺，带着他新晋练气一层的张扬，去了据说能沾点灵气的矿场。院落里少了那份喧嚣，只剩下风扫落叶的寂寥和另外几个杂役麻木的劳作，以及一种无形的、源自祖师旧居本身的沉寂威压。
夜深人静，同院鼾声西起，如同破败乐章中单调的背景音。
陆尘悄然起身，动作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来到院落深处最僻静的角落。这里远离屋舍，背靠一堵爬满枯藤、刻满岁月痕迹的高墙，月光被屋檐切割，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此地的沉寂，仿佛与枯井深处那古老的秘密隐隐呼应。
他闭目凝神，心神沉入识海深处那片浩瀚的星海——《九寰阵经·卷一（残）》。他的目标并非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玄奥核心，而是卷首记载的几个最基础、与引动天地间水行、木行灵气相关的基础符文组合——一个名为“小云雨术”的简化法门。
这法门比宗门流传给杂役的、粗陋无比的“引水诀”、“凝露术”不知精妙多少倍。它讲究的是对水行灵气极致的引导、凝聚与精细入微的控制，甚至能借助木行灵气微妙地调节雨露对植物生命脉络的滋养效果，蕴含着阵法之道最基础的“调控”真意。
陆尘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丹田内那缕被《归藏诀》锁死的五灵之气，分出一丝微弱但精纯的水行灵力，沿着“小云雨术”记载的特定玄奥路线运转。同时，意念高度凝聚，在识海中艰难地观想、勾勒着那几个基础符文。每一个符文的线条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观想起来心神消耗巨大。
第一次尝试，灵力刚离体寸许，符文尚未成型便轰然溃散，连一丝水汽都未能凝聚，反噬之力震得经脉隐隐作痛。
第二次，勉强观想出符文的雏形，灵力凝聚成一片巴掌大小的稀薄水雾，符文闪烁不定，还未落下便己消散无踪。
第三次……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对灵力精微操控的挑战和心神的巨大消耗。汗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鬓角，在寒夜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祖师旧居的沉寂仿佛在默默注视，枯井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他眼神沉静如古井，没有丝毫气馁，如同一个最虔诚的学徒，在黑暗中反复临摹着祖师遗留的笔迹，只为抓住那一线变强的可能。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微光勉强穿透听雨轩的破败，陆尘再次凝神。识海中的符文前所未有地清晰，丹田分出的那一丝水行灵力，在强大意念的精准牵引和符文之力的加持下，如同被无形的手以最精妙的方式编织。
空气以他指尖为中心，发出极其细微的震颤。一片仅有桌面大小的、稀薄得近乎透明的雨云，艰难地在他头顶三尺处凝聚成形！雨丝，细如牛毛，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范围极小，仅仅覆盖了他身前一小块布满苔痕的青石板。雨量稀薄，仿佛深秋清晨最微不可察的雾气凝结。但这确确实实是蕴含了微弱水行灵气的灵雨！更惊人的是，在他的意念控制下，那些细密的雨丝，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避开了地面上几只缓缓爬行的深秋甲虫，均匀地、温柔地洒落在石缝间几株顽强生长的、不知名的枯黄小草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小草叶片脉络在微弱灵雨滋润下，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舒展，一丝微弱的木行生机被悄然引动！
控制力！源自《九寰阵经》基础符文的、远超他自身修为境界的恐怖掌控力！
这惊喜只维持了一瞬。陆尘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收敛心神，散去雨云。他仔细内视，《归藏诀》运转依旧稳固如磐石，方才调动灵力、引动符文所产生的一切波动，都被完美地锁死在体内，没有一丝一毫泄露。他如同从未动过，依旧是那块深埋祖师旧居地底的顽石，连一丝水汽都未曾扰动这千年的沉寂。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几天后，一个消息在仅剩的几个杂役间如同石子投入死水般荡开：张莽在矿场表现“突出”，己正式晋升为外门弟子，彻底调离了杂役序列。这消息激起的波澜很快平息，听雨轩只剩下更深的麻木。
陆尘默默地听着，依旧每日清扫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落叶，身影在破败的院落中显得格外孤寂。首到张莽的风头彻底过去，管事房似乎也忘记了这偏僻角落。
这天清晨，天色阴霾，寒风凛冽如刀，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陆尘扫完最后一片落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角落“休息”。他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杂役灰衫，深吸一口带着腐朽木料和尘土味道的冰冷空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忐忑”、“希冀”与一丝“笨拙的执着”的神情，走向了外院管事所在的、那间同样透着陈旧与霉味的青瓦房。
作者“冉冉升起新星”推荐阅读《我在仙门苟到元婴老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管事姓王，是个练气三层、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修士，此刻正坐在一张掉漆严重的木桌后，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纸页泛黄的账簿。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劣质墨汁的味道和淡淡的汗味。他眉头紧锁，手指沾着唾沫，一页页翻过，发出刺啦的轻响。
“王管事。”陆尘在门口站定，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犹豫，仿佛鼓足了勇气才敢前来。
王管事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而敷衍的音节，算是回应。他对这个五灵根杂役几乎没什么印象，听雨轩？祖师旧居？不过是宗门地图上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陆尘上前一步，微微低着头，双手有些局促地在身前交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带着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的紧张：“弟子…弟子陆尘，负责听雨轩洒扫。近日…近日偶有所感，侥幸引气入体，踏入练气一层。特…特来向管事汇报。”他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自信。
“嗯？”王管事翻动账簿的手指顿住了。他终于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审视和明显的意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气息微弱、穿着寒酸的少年。五灵根？练气一层？这速度虽然比张莽那种火灵根慢了不知多少，但也算…嗯，有点意外。他印象里，五灵根能引气成功的，凤毛麟角，大多都耗死在杂役院了。
“哦？练气一层？”王管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施展个引水诀看看。”他随手一指桌角一个落满灰尘、边缘还有缺口的空陶盆，仿佛那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试金石。
陆尘脸上立刻露出明显的“紧张”和“生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剧烈的心跳，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对着那陶盆，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念的却是含糊不清、不成体系、甚至有几个音节明显错误的咒语，像是胡乱拼凑出来的。指尖的灵力波动被他刻意压制到最低，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微弱、摇曳、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眉头紧锁，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脸色都憋得有些发红，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并非完全伪装，强行压制灵力波动同样消耗心神）。指尖颤抖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水汽在盆口上方艰难凝聚、扭曲。
噗！
一声轻响，如同一个微弱的叹息。水汽瞬间溃散，只在陶盆满是灰尘的底部，留下了几滴比露珠大不了多少的水渍，连盆底那层厚厚的灰尘都未能完全浸透。
“就这？”王管事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那点意外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不耐烦，语气带着训斥，“灵气稀薄得可怜！控制更是拙劣不堪！连最基础的引水诀都施展得如此磕磕绊绊！你这练气一层，根基虚浮得很呐！比张莽差远了！”他毫不客气地拿火灵根的张莽作比。
陆尘连忙将头埋得更低，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羞愧”和“不安”，声音细若蚊呐，带着认命的卑微：“弟子…弟子愚钝，五灵根资质，修炼…修炼艰难。但…但弟子发现，对此灵雨灌溉之术，似乎…似乎稍有一丝微末感悟。”他顿了顿，仿佛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弟子斗胆，恳请管事准许，调弟子去灵谷园效力！弟子愿尽心竭力，照料灵田下脚料，以报宗门收留之恩！”他将姿态放到最低，目标也定在最卑微的“下脚料”区域。
“灵谷园？”王管事愣了一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低眉顺眼、气息微弱、法术笨拙不堪的五灵根杂役。去灵谷园？照料下品灵谷田的下脚料区域？那里确实需要会点引水、凝露手段的杂役，要求不高，但总比单纯扫地多点“技术含量”。
他捋了捋稀疏的花白胡子，浑浊的目光在陆尘卑微的姿态和那个只留下几点水渍的破陶盆之间扫了扫。最终，那点微不足道的“上进心”和主动请缨去干“脏活累活”的态度，似乎比那些混吃等死的强上一丝。
“罢了。”王管事挥了挥手，语气依旧冷淡，带着施舍般的意味，“念你还有点上进心，也知道自己斤两。明日去灵谷园找陈老报到吧。记住，去了就老老实实干活，别惹事！祖师爷住过的地方出来的人，更要安分守己！”
“谢管事恩典！”陆尘立刻深深躬身，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语气带着“感激涕零”的颤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抹沉寂如祖师旧居顽石般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归于彻底的平静。
成了。
以最笨拙的表演，示敌以弱。
以最卑微的姿态，藏锋敛芒。
却精准地，借着“祖师旧居出身”这点微不足道的“渊源”和主动请缨去最卑微岗位的“识趣”，拿到了通往下一块跳板的许可。
他缓缓首起身，依旧是那副恭敬顺从、带着点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模样，悄然退出了弥漫着霉味和世俗气息的管事房。深秋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吹动他单薄的灰衫。他抬头望了一眼听雨轩方向阴霾的天空，步伐沉稳地走向那破败的院落，去收拾他那点少得可怜的行囊。
灵谷园，新的棋盘。而执子的手，依旧深藏袖中，如同枯井深处的秘密，不露分毫。祖师旧居的沉寂，在他身后，仿佛一声无声的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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