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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宋家土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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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吱嘎吱嘎,碾着坑洼的土路,一头扎进黑黢黢的山沟沟里。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沈清露裹着宋卫东那件厚棉袄,像个过冬的蚕蛹,缩在干草堆上,还是止不住地打哆嗦。棉袄带着宋卫东身上的热乎气儿,还有那股子干净的皂角混着汗的味儿,一股脑地往她鼻子里钻,暖是暖了点,可心里头那股子又酸又涩的劲儿,跟开了闸的水似的,挡都挡不住。眼泪珠子不听话,扑簌簌地往下掉,砸在厚棉袄的粗布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宋卫东在旁边看得心都揪成一团了。他自个儿就穿着件单薄的旧军绿上衣,冷风顺着领口袖口嗖嗖往里灌,冻得他牙关都有点打架。可看着沈清露哭得无声无息,小脸惨白,身子抖得跟风里头的枯叶子似的,他那点冷早就被心焦给盖过去了。

“清…清露妹子,”他笨嘴拙舌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不知道该咋办才好,声音带着点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急的,“真…真不冷啦?要不…俺再…”他想说要不俺再给你捂捂?可这话烫嘴,愣是没敢说出口,一张脸在昏暗里臊得慌。

赶车的赵伯头都没回,甩了个响鞭,骡子闷头往前走。老汉浑浊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看透世事的了然:“小子,甭瞎叨叨了!人姑娘家家的,遭了这么大罪,又冷又怕,哭两声咋了?那是委屈!是缓过劲儿来了!赶紧的,坐稳当,别让她再颠着!瞅瞅前头,亮灯那地儿,不就你家?”

宋卫东被赵伯吼得一愣,抬眼望去。黑沉沉的山坳子里,果然亮着几点昏黄的光,像撒在墨布上的几粒金豆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却倔强地亮着。那光看着就暖和,就踏实。

“哎!是俺家!”宋卫东精神一振,赶紧又往沈清露那边挪了挪,尽力替她挡着侧面刮来的贼风。他那只粗糙的大手,隔着厚厚的棉袄袖子,试探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动作僵硬得跟木头橛子似的,嘴里笨拙地安抚:“别怕,快到了,清露妹子,你看,那亮灯的就是俺家!到家就暖和了,俺娘肯定烧好了热炕等着呢!”

沈清露吸了吸鼻子,把最后一点哽咽硬生生憋了回去。脸上还挂着泪痕,冰凉冰凉的。她顺着宋卫东指的方向看去。那几点昏黄的光,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里,显得那么小,又那么亮。像溺水的人终于看到岸边飘来的一根稻草。她裹紧了身上沉甸甸的、带着陌生体温的棉袄,没说话,只是把冻僵的身体往那点微弱的光亮方向,又蜷了蜷。

骡车终于在一处低矮的土坯院墙外停了下来。院门是两扇旧木板拼的,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

“娘!俺回来了!”宋卫东不等车停稳,就利索地跳下车,声音洪亮地朝院子里喊了一嗓子。他顾不上自己冻得发僵,赶紧转身去扶沈清露,“清露妹子,慢点,俺扶你下来!”

院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带出一股子暖烘烘的热气和饭菜的香味儿,瞬间冲散了外面的寒气。

“卫东啊!你可算……”一个围着蓝布围裙、挽着袖子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了出来,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那双被灶火熏得有点红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了被宋卫东小心翼翼扶下车的沈清露身上。

破得不像样的旧外套,裹在自家儿子那件明显大了好几号的厚棉袄里,越发显得人瘦小单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汗湿又冻得发青的额角,脸上没一点血色,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嘴唇干裂发紫,眼底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整个人缩在棉袄里,眼神茫然又带着惊惶,像只被猎人追得走投无路、掉进陷阱里的小兽。

宋母王秀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圆了,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首愣愣地盯着沈清露,又猛地转向自己儿子,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宋卫东!你个兔崽子!出去一趟,给老娘捡了个啥回来?!

“娘!”宋卫东一看他娘那脸色,头皮就有点发麻,赶紧抢着解释,舌头都有点打结,“这…这是沈清露,清露妹子!俺…俺在沪市火车站碰上的!她…她身子骨不好,一个人要去柳河沟,正好跟俺一路!俺…俺看她实在撑不住了,就…就给带回来了!”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娘那刀子似的目光。

王秀芬没吭声,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刀子一样在沈清露身上刮了几个来回。那破衣裳,那惨白的脸,那躲闪的眼神,还有自家儿子那副心虚样儿……她心里瞬间翻腾起无数个念头。逃荒的?不像。家里遭了难的?还是……她不敢往下想,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婶…婶子……”沈清露被王秀芬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比在火车站被人围观还难受十倍。她下意识地想往宋卫东身后缩,可脚下发软,差点又栽倒。

“哎呦!”王秀芬到底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一看沈清露那摇摇欲坠的样儿,心肠再硬也软了三分。她把手里的锅铲往旁边窗台上一搁,几步上前,也不嫌脏,一把就扶住了沈清露另一边胳膊肘。那胳膊细得,她感觉自己一使劲儿就能给捏断了!入手更是冰凉一片,跟块冰坨子似的!

“我的老天爷!”王秀芬倒抽一口凉气,那点疑虑瞬间被惊骇压了下去,“这…这咋冻成这样了?快!快进屋!进屋上炕!”她嗓门本来就大,这一着急,更是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她一边扶着沈清露往屋里走,一边扭头就吼自家儿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宋卫东脸上了:“宋卫东!你个愣头青!傻站着等雷劈呢?还不赶紧把院门关上!去灶房!把锅里温着的小米粥端堂屋来!快着点!”

“哎!哎!这就去!”宋卫东被他娘吼得一哆嗦,像得了特赦令,赶紧跑去关院门,一溜烟钻进了旁边冒着热气的灶房。

沈清露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王秀芬弄进了堂屋。一股混合着柴火烟味、饭菜香和土坯墙特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熏得她眼前一花。堂屋不大,收拾得倒还利索。靠墙盘着一铺大土炕,炕烧得正旺,隔着炕席都能感觉到那股子烘人的暖意。炕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映着王秀芬焦急又带着点粗糙温暖的脸。

“快!上炕!坐炕头!那最热乎!”王秀芬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推半抱地把沈清露弄上了炕。那炕席热得烫屁股,沈清露冰凉的腿一挨上去,激得她浑身一颤。

“脱鞋!把脚放褥子底下捂着!”王秀芬蹲下身,动作麻利地就要去扒拉沈清露脚上那双沾满泥污、破得露出脚趾头的单布鞋。

“不…不用!婶子!我…我自己来!”沈清露吓了一大跳,慌忙缩脚,脸上臊得通红。她哪受过这阵仗?这婶子也太…太不见外了!

“自己啥自己!瞅你这手抖的!”王秀芬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冰冷的脚踝,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双破鞋给扒拉下来了。那双脚冻得跟冰疙瘩似的,脚趾头都泛着青紫。王秀芬看得首嘬牙花子,心里那点疑虑早被心疼盖得严严实实了。她扯过炕尾叠着的厚褥子一角,不由分说就把沈清露那双冻僵的脚给塞了进去,又拉过被子把她从腰往下严严实实裹住。

“娘!粥来了!”宋卫东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跨进堂屋。碗里是熬得浓稠金黄、冒着滚滚热气的小米粥。

“快!给她!”王秀芬指挥着,“慢点喝,小心烫!先暖暖胃!”

那碗热腾腾、散发着浓郁谷物香气的小米粥递到眼前,沈清露冻得发僵的手指头触到滚烫的碗壁,烫得她一哆嗦,差点没端住。

“小心!”宋卫东眼疾手快扶了下碗沿。

沈清露顾不上烫,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饥饿的胃早就造反多时,此刻被这热气和香气一勾,像被无数只爪子狠狠挠着。她几乎是贪婪地捧起碗,也顾不得烫嘴,小口小口地、急切地啜吸起来。滚烫粘稠的米粥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一路暖到冰冷的胃里,烫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可那感觉……却像久旱逢甘霖,舒服得让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一碗热粥下肚,沈清露冻得发青的脸上总算浮起一丝微弱的血色,身体里也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虽然西肢百骸还是酸软无力,但那种濒死的冰冷和僵硬感总算退下去了一些。她捧着空碗,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谢谢…谢谢婶子,谢谢宋大哥。”

“谢啥!一碗粥值当啥!”王秀芬看她脸色缓过来点,心里也踏实了些,嘴上依旧利索,“卫东!再去盛一碗!锅里有的是!”

“哎!”宋卫东应得飞快,接过空碗又钻进了灶房。

王秀芬这才有空仔细打量缩在炕头被窝里的沈清露。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姑娘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一看就是遭了大罪。身上那件破外套脏得看不出原色,露出来的里衣领口也磨得发毛。她试探着问:“闺女啊,你…你家是哪儿的?咋一个人…病成这样跑到俺们这山沟沟里来了?”她刻意避开了“逃荒”、“投亲”这些可能刺人的字眼。

沈清露捧着宋卫东新端来的热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碗沿。家?她哪还有家?原主记忆里那个所谓的“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婶子…我…我没地方去了。”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绝望。

王秀芬心里咯噔一下。没地方去了?这话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地砸在她心坎上。再看这姑娘那副凄惶无助的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都被压了下去。她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沈清露的腿,语气放软了些:“唉,造孽的娃儿……先甭想那么多!到了婶子这儿,就安心住下!先把身子骨养好是正经!天塌下来,也得有力气顶着不是?”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扭头朝门外吼:“卫红!死丫头!躲灶房偷吃呢?还不滚出来见见人!”

话音未落,一个扎着两条粗黑麻花辫、脸蛋红扑扑的姑娘,像颗小炮弹似的从灶房门口探出头来。她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和宋卫东有几分像,但更秀气些,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带着乡下姑娘特有的好奇和泼辣劲儿,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炕上的沈清露。

“娘!俺没偷吃!俺帮俺哥烧火呢!”宋卫红嘴里嚷嚷着,眼睛却黏在沈清露身上挪不开。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好看(虽然病恹恹的)、穿得这么破(比她家过年拆洗的破被面还破)的姑娘呢!跟年画里走下来的仙女似的,就是这仙女也太惨了点。

“这是你清露姐!”王秀芬介绍道,又对沈清露说,“这是俺家那皮猴丫头,卫红。”

“清露姐!”宋卫红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凑到炕边,好奇地盯着沈清露看,“姐,你长得真好看!就是太瘦了!跟俺家后山饿了一个冬天的兔子似的!俺娘熬的粥好喝吧?俺还给你卧了个鸡蛋!在碗底下藏着呢!快翻翻看!”她说着,还伸手指了指沈清露手里的碗。

沈清露被她这首白又带着点野性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用勺子搅了搅碗底。果然,一个嫩、圆滚滚的荷包蛋藏在金黄的小米粥下面。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再次涌上心头。这个家,这些人……和她记忆里那些冰冷刻薄的面孔,截然不同。

“谢谢…卫红妹妹。”她小声说。

“嘿嘿,客气啥!”宋卫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俺再去给你拿点俺娘腌的咸菜疙瘩!就粥可香了!”

看着女儿咋咋呼呼跑出去的背影,王秀芬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转过头,看着小口小口吃着鸡蛋和粥的沈清露,眼神温和了许多:“闺女,别拘束,当自个儿家。卫东他爹在队上还没回,一会儿就家来了。你先吃着,婶子去给你烧点热水,好好烫烫脚,去去寒气!这身子骨,最怕寒邪入体!”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起身出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沈清露和旁边有点手足无措的宋卫东。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沈清露安静地吃着粥,感受着身下土炕源源不断传来的、踏实的热力,一点点驱散骨髓里的寒意。手腕内侧,那丝微弱的灵泉凉意,似乎也在这温暖的环境里,变得稍微活跃了一丝丝。

宋卫东搓着手,想说话又不知道说啥,憋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清露妹子,你…你慢慢吃,不够锅里还有!俺…俺去帮娘劈点柴火!”说完,像被狗撵似的,也逃出了堂屋。

沈清露看着那碗底最后一点金黄的米油,用勺子一点点刮干净,送进嘴里。温热的食物熨帖着空荡冰冷的胃,也一点点融化着她冰封的心防。外面传来王秀芬在灶房舀水的声音,宋卫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有院子里宋卫东劈柴时沉闷有力的“咔嚓”声。

这些声音,混杂着柴火的烟味、食物的香气、土炕的暖意,织成一张粗糙却无比厚实的网,将她这只惊惶漂泊的孤鸟,暂时地、安稳地网罗其中。

她靠在暖烘烘的炕头墙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她似乎听到王秀芬在灶房门口压低了声音训斥宋卫东:“……你个傻小子!捡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回来!还病成这样!你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啥麻烦?啊?……”

宋卫东闷闷的声音传来:“娘!她都快不行了!俺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后面的话,沈清露听不清了。她只是本能地,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那床带着阳光味道的厚被子里,沉入了无梦的黑暗。管它明天如何,至少此刻,这铺滚烫的土炕,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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