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
长沙城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薄雾里，像个没睡醒的姑娘。
安全屋的门，被极有节奏地敲响了三下，两长一短。
向辉甲几乎是在瞬间就从浅眠中惊醒，他这一夜根本没睡踏实，身上疼，心里也装着事儿，半梦半醒间，脑子里全是长江号那黑沉沉的影子。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那件带着淡淡香味的旧外套。而莫任敏，则蜷在不远处的另一张躺椅上，睡得正沉。
他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从门缝里朝外看了一眼。
是阿贵。
向辉甲这才打开门。
“向先生。”阿贵没有废话，首接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凉气，“老板让我把东西给您送过来。”
向辉甲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有劳了。”
阿贵点了点头，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晨雾之中。
向辉甲关上门，回到屋里，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没有一封信，只有十几张薄薄的、画满了各种线条和符号的毛边纸，和几页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名单。
周文海的效率，高得可怕。
向辉甲把那些纸在桌上一一铺开，眼睛瞬间就亮了。
第一张，是长江号的详细结构图。从底舱到驾驶室，货仓的分布，船员的休息室，甚至是轮机舱的管道走向，都画得一清二楚。这玩意儿，比他娘的船厂里的设计图纸还要详细！
第二张，是码头的布防图。哪个位置有明哨，哪个位置有暗桩，巡逻队多久经过一次，连码头边上哪几家酒馆是杨啸林的外围眼线，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的几张，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船员名单，不仅有名字，后面还用极其简洁的黑话，标注了每个人的背景和弱点。比如大副“王麻子”，后面注着“好赌，欠了庆和堂三千大洋”；轮机长“李铁牛”，后面注着“老娘病重，急用钱”。
还有一份，是长江号这次运载的货物清单。明面上，是棉纱、布匹和一些日用百货。但在清单的最后，用红笔圈出了三个特殊的货箱，旁边只有一个字——“货”。
这个“货”，指的什么，不言而喻。
鸦片！军火！
这些情报，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向辉甲甚至怀疑，周文海的人，是不是首接把船长和大副给绑了，才问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他知道，这背后，是周文海蛰伏十年，用无数金钱和人命，才编织出的、一张覆盖了整个长沙城阴暗角落的情报网。
而现在，这张网，为他所用了。
他仿佛一个拿到了顶级显卡的玩家，眼前这个“地狱级副本”，瞬间就从一片迷雾，变得清晰可见。
他点亮油灯，又从行李里翻出纸和笔。他上辈子在办公室里熬夜做PPT、写方案的劲头，一下子上来了。
他开始分析。
他把这次行动，在心里定义成一个“敌后渗透与定点清除项目”。
项目目标： 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登上长江号，找到并获取那三个特殊货箱里的“货物”作为铁证。
我方资源（SWOT分析优势）：
1. 情报优势： 掌握敌方全部布防和人员信息，知己知彼。
2. 奇兵优势： 拥有周文海的江湖力量，可以执行官方不便执行的“脏活”。
3. 内应可能： 船员中有多个可被利用的弱点。
4. 官方后盾： 陈觉的警察厅力量，可在事后进行收尾和合法化。
敌方优势（SWOT分析威胁）：
1. 主场作战： 码头是杨啸林的地盘，守卫森严。
2. 武力强大： 守卫都是心腹，装备精良，心狠手辣。
3. 后手准备： 既然有炸船的预案，船上极有可能己经安放了引爆装置。
行动方案（草案）：
向辉甲的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一个个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A计划（强攻）： 不可行。伤亡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让对方提前引爆。否决。
B计划（潜入）： 可行性较高。但如何绕过重重守卫是个难题。
C计划（策反）： 利用船员弱点，制造内部混乱，趁机登船。这个有搞头！
他看着船员名单上那个好赌的大副王麻子，和那个老娘病重的轮机长李铁牛，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人性，永远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正想得入神，莫任敏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向辉甲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堆纸写写画画，眼神专注得像个正在解一道绝世难题的学者。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满是伤痕的侧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你……你一晚上没睡？”她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心疼。
“睡不着，有点兴奋。”向辉甲头也没抬，指着桌上的图纸，像个向人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孩子，“你看看这个，周文海的能量，超出了我的想象。有了这些，咱们的胜算，至少多了三成！”
莫任敏看着那些画满了骷髅和刀剑标记的图纸，完全看不懂，但她能看懂向辉甲眼里的光。
那是智慧、自信和疯狂混合在一起的光。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向辉甲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东击西，里应外合，中心开花。”
他指着码头布防图上，与长江号停泊位置完全相反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座属于杨啸林的粮仓。
“第一步，咱们得先送杨老板一份大礼，让他手忙脚乱起来。”
然后，他的手指又点向了王麻子和李铁牛的名字。
“第二步，让他的内部，自己先起火。”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长江号那三个被红笔圈出的货箱上。
“最后一步，才是咱们的‘斩首行动’。”
一个大胆、精密、环环相扣的杀局，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己然成形。
而此刻的长沙城，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之中，他们谁也不知道，一场足以搅动整个湖南局势的风暴，即将在这座城市的命脉——湘江之上，猛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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