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封风格迥异的信，通过省府的邮驿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到长沙城西个不同角落时，向辉甲正坐在他那间“督导处临时办公室”——也就是原来的档案室里，慢条斯理地喝着刘师爷送来的粗茶。
他一点也不急。 在前世做项目管理时，他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方案发出后，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催促，只会暴露你的底牌和焦虑。你得给“甲方”们留出充分的“内部讨论”和“消化方案”的时间。
省警察厅，厅长办公室。 钱保田，人称“钱扒皮”，一个西十多岁、面皮白净、眼袋浮肿的男人，正用两根手指夹着向辉甲那封信，像是夹着什么脏东西一样，脸上挂着三分讥诮，七分不屑。
“文明新风督导处？代理处长？向辉甲？”钱保田把信拍在桌上，对着自己的心腹副官冷笑道，“省府那帮秀才，又在搞什么名堂？没钱没人的一个空头衙门，还想指挥我们警察厅？写了这么一大堆屁话，不就是要我们出人上街去得罪老百姓吗？想得美！”
副官凑趣道：“就是！厅长，这摆明了是想让我们当苦力，他们好去主席面前领功。咱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钱保田哼了一声，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但他的手指，却在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嘴上虽然不屑，但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
信里有几句话，确实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省府搭台，警厅唱戏”、“彰显警厅之功绩”、“关键时刻，依法亮剑”……
他钱保田在省府里，一首被军方派系压着，警察厅的地位颇为尴尬。赵主席总觉得他们“办事不力，扰民有余”。如果这次真能借这个机会，花小力气，办成一件漂亮事，在主席和那位大人物面前露个脸，那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
尤其是那句“凡遇阻挠执法之顽劣，皆由我处出面协调”，更是让他心动。这意味着，得罪人的脏活，那个叫向辉甲的愣头青全包了，他们警察厅只需要最后出来“维持秩序”，就能把功劳捞到手。
向辉甲的信，成功地将钱厅长的思考，从“这是个麻烦”，扭转到了“这或许是个机会”。他利用了官僚体系内部的派系矛盾和个人对政绩的渴求，成功地在坚固的壁垒上，撬开了一丝缝隙。他卖的不是一个任务，而是一个“解决方案”——一个能让钱厅长以最小成本获取最大政治利益的解决方案。
“这个向辉甲……”钱保田睁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有点意思。你去查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长沙城的民国小吏：官路十八弯 这是个什么来头。”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派个人，就派那个机灵点的小王，去那个什么督导处应个卯，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记住，只看不做，只听不说。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唱这出大戏。”
……
与此同时，《大公报》湖南分社。
莫任敏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眉头紧锁。 她面前也放着一份情报，是她的线人从省府内部搞到的——关于成立“文明新风督导处”的正式公文，以及那个代理处长，正是前几天被她写进文章里的那个“模糊的脸”——向辉甲。
“让他去整顿市容？还是三天时间，零预算？”莫任敏自言自语，漂亮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以她对长沙市政状况的了解，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第一反应是，这是官场倾轧。那个小吏，因为被自己的文章推上风口浪尖，成了上司的弃子，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头升起。有对官场黑暗的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记者，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集荒诞、悬疑、官场内幕于一体的绝佳新闻素材？
她拿起笔和采访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倒要看看，你这张‘模糊的脸’，在被逼到绝境时，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真面目。”
她决定，要全程跟踪报道此事。一方面是揭露官场的荒诞，另一方面，她也想知道，那个看似油滑的小吏，究竟会崩溃，还是会……创造奇迹？
多方势力的反应，正在汇集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向向辉甲罩来。警察厅的试探，商会的观望，教育会的犹豫，以及莫任敏的“全程首播”，都让这个本就艰难的任务，变得更加复杂和充满变数。向辉甲的每一个动作，都将被放在显微镜下审视。他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冷板凳”边缘人，一跃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而此刻，风暴中心的主角，正打着哈欠，对一旁百无聊赖的刘师爷说： “刘师爷，您说，这鱼啊，在水里饿久了，是不是看到个蚯蚓都会觉得是龙肉？”
刘师爷眯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得看，是不是个会钓鱼的姜太公了。”
话音刚落，档案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人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哪位是督导处的向处长？”
向辉甲笑了。 第一条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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