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门口那个身穿警服、一脸拘谨的年轻人，向辉甲非但没有起身，反而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才抬起眼皮，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既有上级威严又不失随和的语气问道：
“你是？”
这场面，就是一场气场的较量。向辉甲深知，他现在唯一的资本，就是那份盖着大印的公文和“代理处长”这个虚衔。他必须从第一秒钟起，就建立起“我是领导”的心理优势。如果他表现得过于热情或者谦卑，对方立刻就会把他看穿——一个没实权、没根基的软柿子。
“报告向处长！卑职王有才，隶属警察厅勤务科，奉钱厅长之命，前来督导处报到，听候您的差遣！”那叫王有才的年轻警察一个立正，敬了个标准的礼。
他嘴上说得恭敬，但一双眼睛却在滴溜溜地打量着这个所谓的“督导处”。 当他看到这间破败、充满霉味的档案室，以及那位悠然自得、年轻得不像话的“向处长”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轻视。他瞬间就明白了厅长的意思——这果然是个草台班子，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向辉甲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暗笑。 “嗯，小王同志，来了就好。”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一条长凳，“坐。别站着，我们督导处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官僚作风。”
他一开口，就是老机关干部了。先拉近关系，再给对方的行为定性，潜台词是：“在我这儿，你别跟我来虚的。”
王有才依言坐下，但腰杆挺得笔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向辉甲也不急着给他派活，而是从抽屉里摸出那份“尚方宝剑”，随手递了过去：“小王同志，你是厅里来的，业务熟。先看看省府的这个文件精神，帮我这个外行把把关。”
这一手，叫“授权下放”和“捧杀”。他把最高指令首接展示给对方，强调了自己行动的合法性。同时，他又自称“外行”，请求对方“把关”，极大地满足了对方的虚荣心和专业感。这让王有才从一个被动的“旁观者”，心态上开始向一个“参与者”和“指导者”转变。他会不自觉地开始思考文件内容，而不是思考如何敷衍了事。
王有才受宠若惊地接过公文，仔细阅读起来。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凝重。主席亲批，省府督办，最高协调权……这些字眼，让他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他意识到，这事儿，不管多离谱，级别是真的高。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体面丝绸长衫、留着八字须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小跟班，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拱手笑道：“敢问，哪位是向处长？在下长沙总商会副会长，李三多。”
向辉甲心中大定。第二条鱼，也来了！ 而且来的是个副会长，说明商会那边，是真的动心了。
不等向辉甲开口，一旁的王有才己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警察厅和商会，平时打交道不少，他自然认得这位在长沙商界颇有分量的李副会长。
向辉甲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把不同系统的人凑到一起，让他们互相看到对方的存在。这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剧场效应”——“你看，连警察厅/商会都来人了，我们也不能落后啊！”
“原来是李副会长，快请坐！”向辉甲站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但脚步不快，依旧保持着主导者的从容。
李三多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办公室，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警察王有才，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他笑着说：“向处长年轻有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们商会接到您的倡议书，徐会长十分重视，特派我来，向您请示下一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他嘴上说着“请示”，姿态却不卑不亢，显然是来探虚实的。
人到齐了（至少是第一批），向辉甲的“草台班子”终于有了第一个成员和第一个“合作伙伴”。现在，他必须立刻拿出具体、可行的行动方案，将这些心怀鬼胎的“盟友”真正捏合在一起。他必须打响第一炮，用一个立竿见影的成果，来震慑所有人，并吸引更多观望者入局。
向辉甲没有长篇大论，他走到墙边，拿起一根木炭，在墙上一块相对干净的白灰墙面上，画出了一副简易的长沙城南区街道图。
“两位请看。”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这里，是南门正街。这里，是坡子街。这是我们这次整顿的第一个重点区域。”
他看着王有才：“小王同志，我不需要你的人去抓小贩，去罚款。我需要你，从现在开始，带着你的人，在这两条街的路口，给我设卡。记住，只设卡，不拦人，不说话，就跟门神一样杵在那儿！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里，有警察在！”
他又转向李三多：“李副会长，我也不需要商会出一分钱。我需要您，发动南门正街和坡子街所有商铺的伙计，从明天一早开始，把自家门前的地，给我扫得干干净净！谁家扫得最干净，门口挂上我亲手写的‘文明商户’小红旗！”
王有才和李三多都愣住了。 这算什么命令？ 一个只站岗，一个只扫地？
向辉甲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这，叫‘营造氛围，制造压力’。警察的制服，就是无声的威慑。商户的行动，就是榜样的力量。我们不动手，要让那些乱丢垃圾、占道经营的人，自己感觉到……不自在。”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今天，是第一步。明天，我要在这两条街上，放出我的‘大杀器’。到时候，我要让整个长沙城都看看，什么叫作真正的‘文明新风’！”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王有才和李三多，虽然还是满腹狐疑，但看着墙上那清晰的地图，听着这套闻所未闻的“理论”，竟不自觉地被他那股强大的气场所感染，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在门外，一个戴着报童帽的身影，悄悄地将这一切记在了本子上。 莫任敏的心，跳得有些快。 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闹剧，却没想到，这个“模糊的脸”，竟然真的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调动起了警察和商会。
“营造氛围……制造压力……”她咀嚼着这几个新奇的词汇，眼中异彩连连，“大杀器？他的大杀器，又会是什么？”
这一天，被后来的长沙人称为“草台班子督导处”成立的第一天。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这个小小的、破败的档案室里，打响了整顿长沙城的第一声惊雷。
(http://www.220book.com/book/TH4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