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长沙城南门正街和坡子街的居民们，一推开门，就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往日里嘈杂拥挤的街口，赫然站着西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不盘问，不驱赶，就那么像西尊铁塔一样杵在那里，目光如炬，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这无声的威慑，让那些习惯了在街角随地便溺、乱倒泔水的泼皮和主妇们，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街道两旁的商铺门前，竟然前所未有地干净。玉楼东的伙计、杨裕兴的学徒，一个个拿着扫帚簸箕，正卖力地清扫着门前的每一寸石板路。商会李副会长亲自带队，在街上来回巡视，看到哪家扫得干净，就笑呵呵地过去勉励几句，那架势，比过年大扫除还认真。
一时间，南门正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整洁。空气里少了平日的酸臭，多了几分紧张和观望。所有人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上午九点，真正的“惊雷”炸响了。
一队由二十多个小学生组成的队伍，在周文清老师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了坡子街。每个孩子手臂上都戴着鲜红的“文明小天使”袖章，脸上洋溢着一种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自豪感。
他们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搞什么名堂？学堂里的娃儿都跑出来了？” “看那袖章，叫什么‘文明小天使’，嘿，真稀奇！”
人群议论纷纷。而躲在街角一个馄饨摊后的莫任敏，则迅速打开了她的采访本，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她预感到，好戏要开场了。
果然，一个在长沙街头小有名气的混混，人称“赖三”，叼着根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他显然没把这阵仗放在眼里，对着干净的地面，“呸”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
就在他洋洋得意之际，一个梳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突然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像只勇敢的小麻雀，挡在了他的面前。
“叔叔！”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老师说，不能随地吐痰！”
赖三愣了一下，随即乐了，他弯下腰，戏谑地看着小女孩：“小丫头片子，知道我是谁吗？滚一边去，不然我揍你！”
小女孩非但没怕，反而挺起了小胸膛。她身后的“小天使”们见状，也立刻围了上来，将赖三团团围住。
然后，在周文清老师的指挥下，他们齐声唱起了那首魔性的歌谣： “吐出的是浊气，丢掉的是尊严！ 叔叔你，不文明，大家看，多丢人！”
这一幕，是向辉甲整个计划的核心引爆点。它利用了人类社会最基本的情感法则——成年人对孩童的天然容忍，以及群体环境下的“面子文化”。赖三这个角色，代表了旧秩序中最顽固的破坏者。当他被一群孩子用最天真无邪的方式公开“审判”时，他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困境。动武，他会立刻成为千夫所指的恶棍，连警察都不用动手，周围的百姓就能用唾沫淹死他。不动武，他就只能在一群孩子的歌声和全街人看猴戏的目光中，承受“社会性死亡”的酷刑。这种降维打击，比任何罚款和监禁都更具杀伤力。
赖三的脸，瞬间从白色变成了红色，又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他想发作，可看着那一双双清澈无辜的眼睛，他那满肚子的江湖狠话，硬是一句都骂不出来。周围的看客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脸上。
“快看，是赖三！” “被一群小娃儿给围住了，哈哈，这下丢人丢到家了！”
最终，在近乎窒息的羞耻感中，赖三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那狼狈的背影，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这一声惊雷，彻底炸醒了整条街。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原来，这才是省府的“大杀器”！
莫任敏手中的笔，在采访本上飞速地记录着，她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原以为，向辉甲会用一些官僚的、强硬的手段，激化矛盾，最后灰头土脸地收场。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用了一种近乎“游戏”的方式，西两拨千斤地解决了最棘手的难题。
这手段，荒诞、戏谑，甚至有些无赖。但它有效！它比任何法令都更有效地维护了街面的“文明”。
第一个顽固分子被“社死”之后，多米诺骨牌效应开始了。街上的小贩们，开始默默地将自己的摊位向后挪，不敢再占道。准备随手丢果皮的路人，看到那群红袖章，也赶紧把果皮揣回了兜里。整个南门正街和坡子街，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路不拾遗”的诡异和谐。王有才和他的手下看得目瞪口呆，李三多更是对向辉甲佩服得五体投地。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回了省府。吴敬仁科长在办公室里兴奋地搓着手，而警察厅长钱保田，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莫任敏合上本子，抬头望向省府大院的方向。 那个在她笔下“模糊而麻木的脸”，此刻在她心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立体，并且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向辉甲……”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知道，此时的向辉甲，正面临着一个比街头混混棘手一百倍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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