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向辉甲就己经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手里拿着那个封着“聘书”的信封，站在了文牍科科长吴敬仁的办公室门口。
他没有立刻敲门进去，而是在门口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门神。
这是他前世在机关里学到的第一课：向领导汇报工作，时机比内容更重要。不能太早，显得你急功近利，或者昨晚没办好事；不能太晚，显得你懒散怠慢，不把领导放在眼里。最好就是掐着领导刚到办公室，喝上第一口热茶，心情最舒畅的那个点。
果然，没过多久，办公室里传来了吴科长中气不足的咳嗽声，和茶杯盖与杯身碰撞的清脆声响。
时机到了。
向辉甲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了谦卑而又带着几分喜色的笑容，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
“进来。”吴敬仁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
向辉甲推门而入，只见吴敬仁正靠在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份《大公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科长，早上好。”向辉甲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微微躬身。
“嗯，”吴敬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仿佛上面有黄金万两，“什么事？”
“科长，是关于‘文明新风督导处’昨晚的工作进展，卑职特来向您汇报。”向辉甲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吴敬仁听清楚，又不会显得聒噪。
一听到“督导处”，吴敬仁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抬起那双总是睡不醒似的三角眼，瞥了向辉甲一眼：“哦？有什么进展？没捅什么篓子吧？”
在他看来，这个督导处就是个烫手山芋，纯属省主席头脑发热的产物。他的目的很简单，不出事就行，能混过视察就算大功告成。至于真能做出什么成绩，他压根没想过。
向辉甲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说道：“科长，幸不辱命。不但没捅篓子，还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取得了一点小小的、突破性的成果。当然，这都是在您的英明领导和提前布局下，才得以实现的。”
这顶高帽子送得恰到好处，吴敬仁的脸色明显舒缓了一些。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向辉甲没有立刻说陈虎的事，他知道，如果首接说自己跟袍哥会的大头目达成了“合作”，吴敬仁这种胆小怕事、只求无过的官僚，第一反应绝对是惊恐和撇清关系，而不是看到其中的利益。
他必须换一种汇报方式，一种吴科长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这在前世，叫做“向上管理”，也叫“PPT汇报的艺术”。
“科长，是这样的。”向辉甲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路演”，“您把督导处这个重任交给我，我深感责任重大。卑职经过深入思考，认为要整顿市容，单靠我们几个人和警察厅的兄弟，力量是有限的。正所谓‘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我们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嗯，有点道理。”吴敬仁捋了捋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点了点头。这种官样文章他最喜欢听。
“于是，卑职按照您的指示精神，将工作重点放在了‘化解社会矛盾、消除不稳定因素’上。昨晚，我们就遇到了一个典型案例。”向辉甲开始切入正题，“长沙城里有个袍哥会，头目叫陈虎，外号‘过江虎’，手底下有几百号人，平日里横行霸道，是商会和警察厅都头疼的顽疾。昨晚，他带人到我们督导处寻衅滋事，意图破坏我们文明创建的大好局面。”
“什么？”吴敬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屁股都下意识地从椅子上抬起了半寸，“黑社会都找上门了？你们没人受伤吧？有没有报警？王队长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反应完全在向辉甲的预料之中。
向辉甲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安抚道：“科长您别急，请听我慢慢说。这正是我们工作的‘亮点’所在。”
他刻意加重了“亮点”两个字。
“当时情况确实危急，但卑职临危不乱，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长沙城的民国小吏：官路十八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始终牢记您的教诲：越是棘手的问题，越要用智慧去解决，不能激化矛盾。我当即判断，对于陈虎这种人，单纯的打压只会让他更加疯狂地报复，治标不治本。我们应该采取‘招安’和‘收编’的策略，把他从一股破坏性的力量，转变为一股建设性的力量。”
“招安？收编？”吴敬仁愣住了，这两个词让他觉得既陌生又刺激。
“是的！”向辉甲语气坚定，“我跟他讲明了省府整顿市容的决心，点出了他继续作恶的死路，又给了他一条‘弃暗投明’的活路。我告诉他，‘文明新风督导处’可以给他一个名分，让他从一个黑道头目，变成维护地方治安的‘保安大队长’，戴上‘红帽子’。以后他的弟兄们不再是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而是协助政府工作的‘准官方人员’。”
向辉甲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吴敬仁的表情。他看到吴敬仁眼中的惊恐，正在慢慢被一种叫做“好奇”和“贪婪”的东西所取代。
他知道，火候到了。
“科长您想啊，”向辉甲压低了声音，像个兜售灵丹妙药的术士，“这么一来，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分一毫，就解决了长沙城的一大毒瘤。陈虎和他的手下，以后就是我们督导处的‘编外人员’，归我们调遣。以后再有哪个不开眼的商户乱排乱放，或者有地痞流氓寻衅滋事，都不用劳烦警察厅，陈虎他们就能给‘处理’得明明白白。这叫什么？这就叫‘以黑治黑’，用最低的行政成本，达到最高效的管理效果！”
“这……这能行吗？”吴敬仁的心彻底活泛起来了。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因为“创造性地解决了城市管理难题”而受到省主席嘉奖的画面。
“不但能行，而且己经初见成效！”向辉加大手一挥，将那个信封双手奉上，“科长，这是我代表督导处，连夜赶制出来的‘聘书’。陈虎己经感恩戴德地接受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人了。当然，这份聘书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象征，真正的权力，还是牢牢掌握在您的手中。他陈虎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大队长’，全凭您一句话。”
吴敬仁颤颤巍巍地接过信封，抽出那张“聘书”。当他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魏碑大字和那个鲜红的“官印”时，手都抖了一下。他虽然看不出印章的真假，但这份文件的气势和上面蕴含的“智慧”，让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这个向辉甲，哪里是个只知道抄抄写写的小录事？这分明是个胆大包天、心思缜密的官场奇才啊！
他把聘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了领导的派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嗯……小向啊，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新意。不过，这件事，性质特殊，一定要控制好，不能让外面的人说我们与黑道勾结。要强调，这是我们政府对失足人员的‘感化’和‘教育’，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明白吗？”
向辉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吴敬芬这是同意了，并且己经开始想怎么抢功和规避风险了。
“科长英明！您高瞻远瞩，一语中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向辉甲立刻送上马屁，“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在您的战略指导下完成的。我只是个执行者。以后所有的功劳，自然都是您的。”
吴敬仁满意地笑了，他挥了挥手：“嗯，去吧。好好干，我看好你。记住，出了成绩，我不会亏待你。但要是捅了篓子……”
“卑职明白！一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绝不给您添麻烦！”向辉甲深深一躬，退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他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但也意味着，他在这条官路弯道上，又向前滑行了一段，前方是坦途还是悬崖，犹未可知。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向吴科长汇报工作的时候，一个身影正在省府大院的门口徘徊。
莫任敏，这位《大公报》的女记者，昨晚从一些商会的朋友那里听到了风声，说新成立的“督导处”把袍哥会的大头目陈虎给“招安”了。她起初以为是天方夜谭，但越听越觉得事有蹊跷。今天一早，她就赶了过来，想要弄清楚，这荒诞的传闻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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