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被背进周记绣坊的后院时，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前院是店铺，富丽堂皇，后院却别有洞天。高高的围墙，墙头还插着碎玻璃，院子里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活像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
他被安置在院子角落的一间厢房里，一个面相阴沉的山羊胡老头走了进来，自称是绣坊的坐堂大夫。
这“大夫”随便捏了捏阿西的脚踝，阿西立刻配合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行了，别嚎了！”山羊胡不耐烦地摆摆手，“骨头没事，就是筋扭了。敷点药，躺个三五天就好了。”
说完，他扔下一个黑乎乎的药包，转身就出去了。
陈西眼跟着走进来，从怀里掏出十块大洋，放在桌上：“兄弟，这是十块大洋，你拿着。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吃喝我们包了。伤好了，咱们就两清了。”
阿西千恩万谢地收下钱，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哪是养伤，这分明是软禁。周扒皮是怕他出去乱说，要把他看到伤好为止。
不过，这也正中向辉甲的下怀。他的任务，就是留在这里，用耳朵和眼睛，搜集一切有用的情报。
接下来的两天，阿西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他每天都装作脚痛得厉害，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但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院子里的任何一丝动静。
他发现，这个绣坊的管理，严格得像军营。绣娘们都住在二楼和三楼，除了吃饭和上茅房，几乎从不下来。她们吃饭都是分批次，由专门的婆子送上去，彼此之间很少交谈，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和畏惧。
院子里的打手们，三班倒地巡逻，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想要首接接触绣娘，根本不可能。
阿西心里有些发愁，这样下去，别说找到那位“小凤仙”，他连一个绣娘的脸都认不全。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夜里。
那天晚上，长沙城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阿西被一道惊雷吵醒，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却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压抑的争吵声。
隔壁住的是两个看院的打手。
阿西立刻来了精神，悄悄地翻下床，像只猫一样凑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娘的，这鬼天气！老大也真是的，非要今晚盘账，害得咱们还得在这儿守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抱怨。
“你小声点！被陈西眼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另一个声音比较尖细，“老大最近火气大，你没看见吗？自从那个什么‘文明督导处’搞起来，咱们在南门口的几个场子，生意差了不少。老大怀疑是省府里有人故意整他。”
“省府那帮白面书生，有这个胆子？我看是老大想多了。”
“不好说。你忘了前几天那个来碰瓷的瘪三了？老大说了，那是省府的人派来探路的。所以才把那小子关在院子里，没让他走。”
墙这边的阿西，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原来自己早就暴露了！向先生的计划，全在人家的意料之中！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听。
“说起来，还是咱们这绣坊的生意稳当。那些小娘们，一天到晚不停地绣，绣出来的东西，转手卖给洋人，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可不是嘛。尤其是楼上那个‘小凤仙’，那手艺，啧啧，真是绝了。老大说了，这次省主席夫人要的那件礼服，就得让她来绣。要是办好了，老大没准能搭上主席夫人的线，以后咱们在长沙城，就更能横着走了。”
“小凤仙？她能听话？那小辣椒性子烈得很，前几天还闹着要走呢。”
“哼，她敢走？”尖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她那个病痨鬼弟弟，还在咱们手里攥着呢！老大说了，每个月按时给她弟弟送点药吊着命，但不给治根。她要是敢不听话，或者绣得不好，下个月的药就断了。你说，她敢不拼了命地干？”
“我操，还是老大这招毒啊！拿捏得死死的！”
“那当然。对了，记着点，给小凤仙送饭的时候，多盯着点。别让她跟别的绣娘说话。老大说了，她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容易传染。”
后面的话，阿西己经听不太清了。他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得到了所有的情报，而且是远远超出预期的、最核心的情报！
小凤仙！病重的弟弟！用药来控制！
这就是周扒皮的命门，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可他被软禁在这里，怎么出去？
阿西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步，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那扇只能打开一道缝的小窗户上。窗外，雨下得更大了，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将院子照得惨白。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包山羊胡给他的黑色药包，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他把药包里的药粉倒在手心，然后走到床边，用被子捂住口鼻。
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药粉，奋力从窗户的缝隙里，朝着院子里的一口大水缸撒了过去。
黑色的药粉，在风雨中，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水缸。
那是供给整个后院，包括厨房用水的大水缸。
做完这一切，阿西迅速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不知道这包药到底是什么成分，但他赌，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他要的，就是让这个院子，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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