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秋夜，凉意如水。
更深露重，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在城西一处僻静的巷弄深处，坐落着一座两进的院子。这里便是盐务稽查队队长，“活阎王”胡西的外宅之一。此人狡兔三窟，这处宅子是其中最隐秘的一处，专门用来存放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两道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潜行到了院墙之下。
正是陈觉和向辉甲。
“向兄，你确定要跟来？这里不是省府的档案室，胡西手下那帮人，个个都是亡命徒。”陈觉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他本以为，按照分工，这种危险的实地勘探工作，应该由他一人完成。没想到，向辉甲坚持要亲自来一趟。
“不来看看，我不放心。”向辉甲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但气息平稳，没有丝毫紧张，“陈兄，你是专业的战斗人员，我是专业的……嗯，风险评估员。做任何事，都要实地调研，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纸上谈兵，会死人的。”
他这套歪理，陈觉反驳不了，只能由他。
经过莫任敏几天的外围调查和陈觉在警局内部的情报搜集，他们己经基本摸清了胡西的活动规律。今晚，胡西在城东的另一处宅子跟人喝酒赌钱，这边防守最为松懈，是最佳的行动时机。
他们的目标，就是胡西书房里的一个暗格，据线报，那里藏着一本记录着盐商与官员往来勾结的秘密账本。
陈觉观察了一下院墙，对向辉甲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退后。随即，他一个助跑，手在墙上轻轻一搭，整个人便如狸猫般轻盈地翻了上去，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
向辉甲看得咋舌，心想这身手，放后世去参加跑酷大赛，绝对是世界冠军的水平。
他自己就没这本事了。好在陈觉早有准备，从墙头扔下一根早就备好的绳索。向辉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姿势笨拙得像一只上了岸的螃蟹，好不容易才翻过墙头，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发出声响。
“嘘……”陈觉一把扶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名护院靠在廊柱下打着盹，鼾声此起彼伏。
两人对视一眼，猫着腰，借着廊柱和假山的阴影，一路潜行到了书房窗下。
窗户从里面闩上了。陈觉从怀里摸出一柄薄薄的钢片，这是警校里学的开锁技巧。他将钢片从窗缝里探进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向辉甲则蹲在他身后，耳朵贴着墙壁，仔细聆听着院内的动静。他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紧张和兴奋的情绪。这种感觉，比他当年主导一个几十亿投资的项目路演时，还要刺激。
“咔哒”一声轻响。
窗闩被挑开了。
陈觉轻轻推开窗户，一个闪身钻了进去。向辉甲紧随其后。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墨香和雪茄的混合气味，很不好闻。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
向辉甲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他在后世做项目管理，培养出了一种对环境的快速分析能力。哪里可能藏东西，哪里的陈设不合常理，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书柜，第三排，从左数第五本，《资治通鉴》。”向辉甲几乎没有犹豫，压低声音对陈觉说道。
“你怎么知道？”陈觉有些诧异。
“那本书太新了。”向辉甲解释道，“胡西这种粗人，书柜只是摆设。这一整排书都落了灰，唯独那本《资治通鉴》的边缘有经常被抽动的磨损痕迹。而且，资治通鉴，‘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这名字，多符合他这种人附庸风雅又想掌控一切的心理。”
陈觉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抽出那本书。
书是实的，没什么机关。
“不对？”陈觉回头看他。
“往里推。”向辉甲的语气十分肯定。
陈觉依言将书往里用力一推。只听“嘎吱”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旁边的书柜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是一个半人高的保险柜。
陈觉眼中闪过一丝佩服。这个向辉甲，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保险柜是西洋货，密码锁，这下轮到陈觉犯难了。他虽然会开些普通的门锁，但对这种精密的玩意儿束手无策。
“密码，很可能是他的生日，或者他老娘的生日，也可能是某个对他很重要的数字。”向辉甲蹲在保险柜前，像个正在拆解精密仪器的工程师，“莫记者查到他的生辰八字了吗？”
“查到了，七月初九。”陈觉答道。
向辉甲开始尝试。0709，9070，都不对。他又试了几个胡西发迹的年份，依旧没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辉甲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他知道，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风险就增大一分。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胡西……胡西……西……会不会是……”他伸出手，手指在密码盘上飞快地转动。
4444。
“咔”的一声，保险柜的门弹开了。
陈觉愣住了：“这是为何？”
“因为他叫‘活阎王’。”向辉甲低声说，“在民间，‘西’这个数字，谐音‘死’，最是不吉利。他用西个西做密码，既符合他‘活阎王’的凶名，又能起到一种反向的心理迷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混蛋，还懂点心理学。”
保险柜里，没有金条，没有银票，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壳账本。
拿到了！
两人心中都是一阵狂喜。陈觉迅速将账本揣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原路撤退时，异变陡生！
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有贼！快！给老子围起来！”
是胡西的声音！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紧接着，院子里灯火通明，十几条手持短枪的汉子，如狼似虎地将整个书房团团围住。
“妈的，中计了！”陈觉脸色一变，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护在向辉甲身前。
向辉甲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简单的防守松懈，这是一个陷阱！胡西根本没去赌钱，他故意放出假消息，就是为了引人上钩！
“里面的人听着！”胡西粗野的嗓门在外面响起，“乖乖滚出来，爷爷我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要是敢反抗，老子把你们打成筛子，再剁碎了喂狗！”
向辉甲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被包围了，对方人多枪多，硬拼是死路一条。书房只有一门一窗，无处可逃。
这是绝境。
他看着身前陈觉那坚毅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把微微颤抖却依旧紧握的勃朗宁手枪，一股从未有过的血性，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不是那个在省府里混日子的向辉甲了。他是一个“爆破项目组”的组长，他的身后，站着信任他的盟友。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兄，”他凑到陈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道，“一会儿，听我口令。我让你开枪的时候，不要犹豫，对着窗外那盏最亮的马灯打！打完之后，我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陈觉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窗外，胡西己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砸门！砸开之后，除了那个保险柜，里面活的东西，一个不留！”
“是！”
几名壮汉扛着一根粗大的撞木，正准备向书房门发起冲击。
千钧一发之际，向辉甲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胡西爷！且慢动手！你的账本，我们己经拿到了。但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派我们来的吗？”
声音不大，却让门外的撞木，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胡西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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