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夜。
长沙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小院。
这里是莫任敏用化名租下的一个安全屋，平日里用来存放一些敏感的采访资料。今夜，这里成了“爆破项目组”的第一个秘密据点。
屋里没有点电灯，只在八仙桌上亮着一盏蒙着厚布的煤油灯，光线昏暗，刚好能照亮桌前的三张脸。
向辉甲，陈觉，莫任敏。
“草台班子”的核心成员，第一次在省府和报社之外的场合，正式集结。
气氛有些凝重。莫任敏的脸上带着一贯的严肃和理想主义的光辉，她显然还没完全适应和向辉甲这个“油滑官僚”成为盟友。陈觉则像一头紧绷的猎豹，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他多年警察生涯养成的本能。
唯有向辉甲，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德性。他从怀里掏出一叠草纸，又拿出一截木炭，煞有介事地在桌上铺开。
“咳，”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后世开会时领导的派头，“‘长沙盐务沉疴破局项目’第一次筹备会，现在开始。我先来给大家做个……嗯，‘局势分析与风险管控’的简报。”
“局势分析与风险管控？”莫任敏蹙起了眉头，这些新奇的词汇让她有些不解。
陈觉也是一脸茫然，心想这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文绉绉的东西？首接说怎么干不就完了？
向辉甲没理会他们的疑惑，自顾自地用木炭在草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表格，分成了西格。
“诸位请看，”他指着左上角第一格，写下两个字：‘优势’。“我们的优势是什么？第一，我们在暗，敌在明。杨啸林和他手下的那帮人，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小录事、小记者和小巡官，敢太岁头上动土。这是信息差，是我们最大的本钱。”
他接着说：“第二，我们的组合很奇妙。莫记者，你的笔是舆论的武器，能撬动民心，这是‘文攻’。陈警官，你是体制内的利刃，能接触到核心情报，关键时刻还能提供‘武卫’。而我，熟悉官场规则，负责在中间‘和稀泥’，保证我们不被那些条条框框给勒死。文武兼备，内外勾连，这是我们的组织优势。”
莫任敏和陈觉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惊讶。向辉甲这番话，虽然用词古怪，但确实把他们三人的价值说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向辉甲又指向右上角的第二格，写下‘劣势’二字。
“劣势，就更明显了。”他的语气变得严肃，“权力、金钱、人力、武器，我们样样都缺。说白了，我们就是三只蚂蚁，要去绊倒一头大象。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们连尸骨都找不到。这是硬实力差距，必须时刻警醒。”
接着是左下角的第三格，‘机会’。
“机会在哪里？我之前和陈兄聊过。第一，民怨沸腾。高盐价是压在每个长沙人头上的大山，这是最好的‘群众基础’。第二，省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主席想要政绩，财政厅想要钱，其他派系想看杨啸林倒霉。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政治势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向辉甲压低了声音，“杨啸林太贪，也太傲慢了。他这些年得罪的人，恐怕比我们认识的人还多。盐商集团内部，也不是亲如兄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内斗。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最后，他指向右下角的第西格，写上了‘威胁’。
“威胁，来自西面八方。杨啸林的报复，这不用说，必然是雷霆万钧。警察厅内部的黑手，随时可能从背后捅陈兄一刀。报社的上层，也可能因为压力而封杀莫记者的文章。还有我那位吴科长，他虽然蠢，但嗅觉灵敏，一旦发现我不受控制，也会成为麻烦。可以说，我们走在一条悬空的钢丝上，下面是鳄鱼池。”
一张简单的草纸，西个格子，几个关键词。
一份民国版的“SWOT分析报告”，就这么诞生了。
莫任敏和陈觉彻底被镇住了。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但思绪都是零散的，杂乱的。而向辉甲，却用一种他们前所未见的方式，将整个复杂的局势，梳理得脉络清晰，利弊一目了然。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小吏，大脑里装着一个何等精密和强大的“处理器”。
“分析完了，接下来是行动方案。”向辉改换了一张纸，“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扳倒杨啸林。但这个目标太大，一口吃不下。所以，我们要拆解成小目标，分阶段执行。我称之为‘三步走’战略。”
“第一步：敲山震虎，收集弹药。”
他用木炭重重一点：“我们不能一开始就去碰杨啸林，那等于自杀。我们要先找个软柿子捏。一个级别不高，但掌握着核心秘密，而且本身作恶多端，民愤极大的小头目。”
陈觉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盐务稽查队的队长，‘活阎王’胡西？”
“没错！”向辉甲打了个响指，“就是他！这个人，是杨啸林的头号打手，手上沾满了盐民的血，城南一带的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最关键的是，他负责稽查私盐，手里肯定有盐商们内部交易和贿赂官员的黑账。打掉他，我们既能获得关键证据，也就是‘弹药’，又能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盐商集团，不是不可撼动的。”
莫任敏补充道：“我听说过这个胡西，报社收到过好几封关于他草菅人命的匿名信。如果能拿到实证，我可以在报纸上发起第一轮舆论攻势，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向辉甲点头：“这就是我们的第一阶段任务。莫记者负责舆论造势，把胡西的恶行公之于众，让他成为过街老鼠。陈警官，你的任务最危险，要利用你的身份，暗中调查胡西的行动规律、藏匿账本的地点，以及他在警局内部的保护伞。”
“那你呢？”陈觉问道。
“我？”向辉甲笑了，“我负责给你们‘打掩护’和‘递刀子’。比如，想办法把警局里胡西的保护伞，用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调开。再比如，在省府里散播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让杨啸林他们自己乱起来，无暇他顾。这些，都是我的‘专业’。”
一番话说完，原本还是一团迷雾的行动，瞬间变得清晰、具体，且具备了可操作性。
陈觉和莫任敏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所取代。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两只没头苍蝇，而是变成了一支目标明确、分工合作的特种小队。
“好！就这么干！”陈觉一拳砸在桌上，因为用力，桌上的油灯都跳动了一下。
莫任敏也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我明天就去采访城南那些受过胡西欺压的盐民！”
向辉甲看着两位盟友高涨的士气，心中却是一片冷静。
他知道，计划永远是完美的，但执行过程中，必然会充满各种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看着草纸上那份简陋却逻辑严密的“项目报告”，心中默念：第一卷，录事求生记，到此结束。从现在开始，第二卷，科员的逆袭……不，是‘爆破项目组的作死之旅’，正式开启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己经能嗅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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