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务总办杨啸林的公馆，坐落在长沙城北的都正街。青砖高墙，飞檐翘角，门口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威严而森冷。
公馆内，主卧房里，一片静谧。上等的紫檀木大床上，杨啸林睡得正沉。他年近五旬，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丝毫看不出是掌管着湖南最黑暗、最血腥的一门生意的大枭雄。
然而，这份宁静，在清晨六点整，被一阵急促而压抑的敲门声打破了。
“总办！总办！出大事了！”
门外传来的是他最信任的管家，老福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杨啸林猛地睁开眼。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糊，只有一片冰冷的警觉。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和行当，能让老福如此失态的事情，绝不是小事。
他披上一件丝绸长衫，沉声喝道：“进来！”
老福推门而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捏着几份不同报社的晨报，纸张因为他手的颤抖而“沙沙”作响。
“总办，您看……”
杨啸林接过报纸，目光一扫，瞳孔骤然收缩。
《民国日报》的头版标题，用的是触目惊心的大号黑字：“盐务稽查队长横尸橘子洲，疑因黑市交易火并！”
《湘江评论》则更为首接：“活阎王末路！长沙城最大鸦片疑案浮出水面！”
就连一些不入流的小报，也在用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描绘着同一件事：他的头号心腹，他的“脏手套”，胡西，死了。而且是死于一场极其肮脏的“黑帮火并”。
“胡西呢？！”杨啸林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
“总办……胡西爷他……他昨晚带人去城西抓贼，今天一早，还没回来……”老福战战兢兢地回答。
杨啸林一把将报纸狠狠地摔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是傻子。
胡西昨晚是去抓贼，抓的是偷他那本秘密账本的贼！这件事，只有他和他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
可现在，全长沙城都知道胡西死了，而且死在了橘子洲头，死于“鸦片交易”？
这是一个局！
一个恶毒到了极点的局！
对方偷走了账本，那是他的命根子。现在，又散播出这样的谣言，这不仅仅是要杀胡西，这更是要杀他杨啸林！
他可以想象，省府里那些眼红他位置的政敌，警察厅里那些早就想把他除之而后快的“正义之士”，此刻看到这份报纸，会是何等兴奋的表情！
如果他现在站出来说，报纸上都是假的，胡西没死，他只是去抓小偷了。那紧接着的问题就是：抓什么小偷，需要一个稽查队长亲自出马？丢了什么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
这个口子一旦撕开，家产十亿的穷光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账本的事情就会被牵扯出来。那上面记录的东西，足以让他死上一百次！
所以，他不能否认。
他不仅不能否认，他还必须让这个谣言，变成“事实”！
他必须亲手把胡西推出去，让他成为这起“鸦片火并案”的唯一主角，用胡西的死，来掩盖账本失窃的惊天秘密。用一个可控的丑闻，去覆盖一个足以致命的危机。
想通了这一层，杨啸林的怒火，瞬间化为了冰彻骨髓的杀意。
他缓缓地踱步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些正在晨练的精壮保镖，眼神变得像毒蛇一样阴鸷。
“老福。”他缓缓开口。
“在，总办。”
“立刻派人去胡西昨晚去的那个宅子。告诉他，让他不要回来了。”杨啸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让他去橘子洲头，把他该做的事情，做完。”
老福浑身一颤，他跟了杨啸林二十年，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做完”事情，就是让胡西，按照报纸上写的那样，去死。
“那……现场怎么布置？”老福的声音都在发抖。
“报纸上不是己经替我们想好了吗？”杨啸林冷笑一声，“鸦片，枪。去找警察厅的王厅长，让他派最‘信得过’的人去处理现场。告诉他，这件事，必须办成铁案。盐务局出了害群之马，我们自己清理门户，这是给省府一个交代。”
“是……是！”老福领命，躬身退下，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杨啸林走到一张太师椅前，缓缓坐下。他闭上眼睛，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他在思考。
是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有这么恶毒的心思，能在一夜之间，布下如此天罗地网？
偷走账本，全身而退，还能反过来逼着自己杀掉心腹，帮他们圆谎。
这不是一般的江洋大盗，更不是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袍哥。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对手。不与你正面冲突，却招招都打在你的七寸上。他们懂官场，懂人心，更懂如何利用舆论这把无形的刀。
“查。”
杨啸林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把长沙城给我翻过来，也要把这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给我揪出来。”
“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他的声音很轻，但其中蕴含的恨意与杀机，却足以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战争，己经开始了。而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亲手斩断自己的臂膀，这种屈辱和愤怒，让他几欲发狂。
黎明的光，终于透过窗棂，照在了他那张扭曲而狰狞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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